围观的百姓哄然。
卖糖画的老张头踮脚扯着嗓子喊:前日我还见这红针在城隍庙摆摊,说他治的是梦医娘娘亲传的仙术人群里有个裹蓝布头巾的妇人冲出来,揪住红针衣领:我儿子就是信了你的仙术,耽误了三日,现在还在发烧!
喻渊不知何时站在高台下,袖中翻出一卷黄纸,当众抖开:梦医娘娘名号行骗者,按《九域医律》治欺诈罪。他目光扫过人群,尾音沉了沉,但今日,判你们的不是我,是他们。他抬手指向灵心镜。
红针的脸瞬间煞白。
殷璃望着镜中晃动的虚影,指尖轻轻叩了叩药秤——这是她前世在乱葬岗救人时养成的习惯,每味药都要称得极准,就像人心也需要秤一称。
第三日卯时,晨雾未散。
忘川渊畔突然响起一声惊呼:活了!
张老汉活了!
殷璃放下手中的《草木经》,循声望去。
最末一顶青布帐前,扎着竹篾簪的乡野女医正跪坐在地,额角汗湿的碎发黏在脸上。
她脚边堆着半筐新鲜的艾草、石菖蒲,还有几株带泥的忍冬藤。
被救的张老汉扶着帐杆站起来,浑浊的眼睛亮得惊人:我这灵脉堵了十年,刚才就觉着有股热流从脚底往上窜,像小蚂蚁爬过经脉!
她用的是草木熏络法。喻渊不知何时站到她身侧,指尖点向女医脚边的陶炉,没有符咒,没有口诀,连火候都是拿竹片拨的——和你当年在破庙教流民治病时一模一样。
殷璃望着女医颤抖的手。
那双手指节粗粝,指甲缝里还沾着泥,却在给张老汉熏疗时稳得像山。
她忽然想起前世在雪地里救的小乞儿,也是这样一双沾着泥的手,攥着她塞的药包说:等我攒够钱,也要学娘娘治病。
承道印。她取出那方青玉印,在晨风中递向女医,不是我给的,是刚才那三百个举灯喊你名字的百姓给的。
女医接过印的手在抖,青玉上的二字映着天光,像两滴要落不落的雨。
殷璃望着她发亮的眼睛,轻声补了句:你方才调整熏疗时间时,比我当年多留了半柱香——很好。
人群突然静了。不知谁喊了句:看!梦医娘娘的神像!
河对岸的高台上,那尊被供了三年的木雕神像正被几个壮汉架着。
殷璃接过喻渊递来的火折子,火苗舔过神像衣角的瞬间,她听见人群里倒抽冷气的声音。
医道立在疗效上,不是神龛里。她的声音混着火苗噼啪声,信术,不信人;信效,不信名。
火势渐猛,神像的金漆在火光里剥落,露出底下粗糙的木茬——和普通百姓家的桌腿没什么两样。
人群中先是响起抽噎,接着是欢呼,最后汇成片片记着了的应和。
有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娃举着糖葫芦跑过来,脆生生喊:娘娘,那我以后要信我的小医书,不信泥菩萨!
大牢的潮气漫进鼻腔时,谢知言正蜷缩在草堆里。
他听见外面的喧嚣透过砖缝钻进来,有百姓喊承道印草木熏络法,有小娃唱信术不信人的顺口溜。
墙角的破碗里盛着冷粥,他却觉得喉头发烫——比当年在灵医司门口被拒时更烫。
谢知言。
熟悉的声音让他猛地抬头。
殷璃立在牢门前,腕间红绳晃着,手里攥着一卷空白的竹简书。
我抄过《幼脉调元录》二十遍。他哑着嗓子,可他们只看你的批注。
那你便抄《千劫医经》。殷璃将竹简书从栏杆递进去,不是为我,为你自己。
等你抄完第一卷,会在最后一页发现我留的字——但你得先写满前面的空白。
谢知言颤抖着接过书。
竹简书的边缘还带着新削的毛刺,扎得他指尖发疼。
他突然想起七年前,自己蹲在药柜后编红绳时,殷璃发现后没骂他偷懒,反而递来一截更软的草绳:编红绳是好事,可别扎了手。
真正的医者,从不借神之名说话。殷璃转身要走,又停住脚,明日开始,牢里会送笔墨。
牢门吱呀合上的瞬间,谢知言低头看向竹简书。
最上面一页的空白处,不知何时多了行小字:医案要自己写,医心要自己养。墨迹未干,带着淡淡墨香——和他当年在青砖上画脉图时,殷璃俯身指点的墨香一模一样。
喻渊等在牢外,月光给他的轮廓镀了层银边。
见殷璃出来,他抬手拂去她肩角的蛛网:你给了他重生的机会。
我也曾被世界拒绝过。殷璃望向远处新立的百医碑,碑身还带着未干的漆,前世我在忘川渊刻碑,每道刻痕都在喊冤;今日这碑上要刻的,是每个敢抬头说的医者名字。
晨钟在九域的天际线里敲响时,有人看见忘川渊畔的医帐正在拆除。
有白胡子老医正捧着新抄的医书往医馆跑,有小医女追着问草木熏络法的火候要怎么调,还有个穿粗布短打的庄稼汉蹲在碑前,用树枝在地上画脉图——和七年前某个蹲在药柜后的少年,画得一模一样。
殷璃站在高台上,望着晨雾里渐远的人影。
风卷着药香掠过她发间木簪,这一次,香里多了点更鲜活的东西——是粗布裙角扫过药丛的沙沙声,是竹简书被翻页的哗啦声,是某个少年握着笔,在空白医案上落下第一笔的,清晰而坚定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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