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卷着冰冷的雨点,抽打在“归云集”客栈破旧的桐油纸窗上,噼啪作响。檐角悬着的褪色幌子在风雨里狂乱地翻卷,上面模糊的“酒”字几乎要被撕裂。客栈大堂里,光线昏暗,仅有的两盏油灯在穿堂风中摇曳不定,将寥寥几个避雨行商的身影拉长、扭曲,投在斑驳的墙上。
角落的一张粗木方桌旁,李九月和仓呈暄相对而坐。桌上摊开着一块厚实的油布,上面分门别类地摆放着他们刚刚采买来的东西:几块耐储存、硬邦邦的胡麻盐饼;几包用油纸仔细裹好的肉脯,散发着淡淡的熏制香气;几捆坚韧的麻绳;几小罐密封严实的火油;还有几包李九月亲手配制的驱虫避瘴的干药草,散发着苦涩而清冽的气息。空气里弥漫着湿冷的潮气、劣质酒水的酸味,以及一种山雨欲来的沉闷。
仓呈暄垂着眼睑,那双深邃的重瞳隐藏在浓密的睫毛阴影下,修长的手指正一丝不苟地检查着每一根麻绳的结头,指腹捻过绳结的力道沉稳而精确。他的动作不疾不徐,带着一种近乎刻板的认真,仿佛此刻检查的不是绳索,而是某种精密的机关。
“饼子够硬,能顶几日。”他拿起一块盐饼,屈指在边缘敲了敲,发出沉闷的笃笃声,声音低沉,没什么情绪,“火油封口严实。药粉…是你的手艺,我放心。”他抬眼,目光落在李九月正在分装药粉的侧影上。昏黄的灯光勾勒出她略显清瘦的轮廓,几缕被雨水打湿的碎发贴在光洁的额角,她抿着唇,眼神专注,用一柄小巧的牛角勺将墨绿色的药粉仔细地舀入几个小小的皮囊中。
“嗯。”李九月应了一声,手上动作没停。她将最后一个皮囊的抽绳拉紧,打了个活结,才抬起头。她的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苍白,但眼神却异常清亮,像淬了寒星的冰。“山里…怕是不好走。雨这么大,路更滑。”
“雨大才好。”仓呈暄将检查好的麻绳卷起,塞进行囊,“雨水能冲刷掉一些痕迹,也能…掩盖一些气味。”他顿了顿,重瞳深处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锐利,“那些东西,对水气重的环境,未必那么喜欢。”
李九月沉默地点点头,将分装好的药囊一一收进自己随身的包袱。指尖触碰到包袱里一个硬硬的、裹着厚布的物件——那是父亲李圣手留给她的小药锄。冰冷的触感让她指尖微微一蜷,心头那股沉甸甸的、混合着悲伤与决然的感觉愈发清晰。
“歇一个时辰。”仓呈暄将最后一个水囊灌满浑浊的井水,塞紧塞子,语气不容置喙,“丑时三刻动身。”
李九月没有反对。她知道仓呈暄的判断。十年的江湖漂泊,无数次生死边缘,他早已将审时度势、保存体力刻进了骨子里。她合衣躺倒在客栈简陋的木板床上,身下是散发着霉味的薄薄草席。闭上眼睛,耳边是窗外永无止歇的风雨声,以及楼下隐约传来的、行商们压低嗓音的交谈。她强迫自己放空思绪,积蓄每一分力气。药王谷,就在那座雨幕笼罩的、沉默的大山深处。她回来了。
时间在雨声中悄然流逝。丑时三刻,几乎是分毫不差,仓呈暄无声地坐起身。李九月也同时睁开了眼,眼底已不见丝毫睡意,只有一片冰冷的清醒。两人默契地背上行囊,没有惊动任何人,像两道融入夜色的影子,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归云集”。
雨,比之前更大了些。冰冷的雨水砸在斗笠上,顺着油布蓑衣的边缘淌下,很快浸湿了鞋袜。脚下的泥路在雨水冲刷下变得泥泞不堪,每一步都带着湿滑的粘滞感。天地间一片混沌的灰暗,只有偶尔划破夜空的惨白电光,能短暂地照亮前方狰狞的山影和狂舞的树梢。
仓呈暄走在前面,步伐沉稳,重瞳在黑暗中警惕地扫视着四周。李九月紧跟其后,努力调整着呼吸,抵抗着湿冷空气侵入肺腑的不适。她没有抱怨,只是更加专注地观察着周围的一切,这是父亲从小教给她的本能——药师入山,草木鸟兽,皆是先兆。
行至山脚,空气变得更加湿重粘稠,带着一股浓烈的、被雨水打湿的草木腐败气息。仓呈暄忽然停下脚步,蹲下身,伸出未戴手套的右手,捻起一小撮路旁被雨水泡软的腐殖土。泥土在指间揉搓,颜色深褐近黑,粘腻异常。他凑近鼻尖,轻轻嗅了一下,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
“土气…浊了。”他低声道,声音被雨声掩盖了大半,但李九月听得真切。那不是正常的雨后泥土的清新土腥,而是混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若有似无的甜腻和铁锈般的腥气,像是某种东西在深层腐烂。
李九月也蹲下身,指尖拂过一丛低矮灌木的叶片。叶片肥厚,颜色却是一种不健康的暗绿,叶脉在闪电的光下隐隐透出一种不祥的紫黑色纹路。她摘下几片叶子,揉碎了凑到鼻下,除了浓重的植物青气,那股潜藏的、令人不安的甜腥味更加明显了。
“山岚气也不对。”李九月的声音有些发紧,她抬头望向雨幕深处黑魆魆的山林,“太沉闷,没有山雨该有的清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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