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中天,清冷的银辉透过听竹苑精致的雕花窗棂,洒在房间内。白日里的喧嚣与震撼渐渐沉淀,偌大的苏府陷入一片沉寂,只有巡夜家丁偶尔走过的、极轻的脚步声,以及远处隐约传来的、属于这座不夜城的、模糊而持久的嗡嗡声。
小泉躺在柔软得几乎能将他整个人陷进去的拔步床上,翻来覆去,像一张在热锅里烙的饼。身下的锦被光滑柔软,带着阳光晒过的好闻味道,枕头蓬松舒适,一切都完美得无可挑剔。
可他就是睡不着。
一闭上眼,白天经历的一切就像走马灯一样在脑海里旋转:漕运码头那令人窒息的喧嚣与庞大;苏府朱门那沉重的威严与压迫;马车穿行街道时看到的、光怪陆离的繁华景象;家宴上阿蛮风卷残云、厨子道心破碎的滑稽场面;还有苏母那温和却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目光……
这一切,与他习惯了十几年的山野生活、江南码头的市井烟火,差距太大了。大得让他有些无所适从,心里头像是揣了只没头苍蝇,嗡嗡乱撞,找不到出口。
“唉……”他第无数次叹了口气,猛地坐起身。隔壁厢房传来阿蛮震天响的、心满意足的鼾声,这憨货吃饱喝足,又睡上了堪比江南客栈硬板床的柔软床铺,早已进入了无忧无虑的梦乡,鼾声里都透着对烧鹅和舒适生活的满足。
就连站在鸟架上的鹦鹉,也把脑袋塞在翅膀底下,睡得香甜,偶尔发出一两声模糊的梦呓:“嘎…傻大个别抢…那是鸟爷的瓜子…”
小泉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赤着脚跳下床,走到窗边。他推开窗户,带着北方特有干燥凉意的夜风立刻涌了进来,让他精神一振。
窗外,竹影摇曳,发出沙沙的轻响。他抬起头,望向夜空。京城的星空,似乎也与江南不同。江南的星空温婉而朦胧,带着水汽的润泽;而这里的星空,格外高远,星辰清晰、冷冽,带着一种凛然的、浩瀚的气息,仿佛在无声地昭示着这片土地的不凡。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了北方。根据白天的观察和苏婉清偶尔的指点,他知道,那个方向,就是这座帝国最核心、最神秘的地方——皇宫大内。
就在他望向那个方向的瞬间,怀里的无字天书,似乎微微发热了一下。
小泉心中一动,立刻将天书掏了出来。借着皎洁的月光,他再次翻到那几页被河水泡出图案的书页。
奇异的事情发生了。
在清冷的月光下,那原本就模糊的巍峨宫殿轮廓,仿佛被注入了生命一般,线条似乎更加清晰、深邃了一些。那模糊的宫殿,在月光中仿佛活了过来,带着一种无声的召唤与沉重的压力,透过薄薄的纸张,直抵小泉的心底。
旁边的那个鼎状符号,在月光下也似乎泛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古朴的光泽。
“师傅…”小泉摩挲着书页,低声自语,仿佛在询问那早已仙逝的老道,“京城我来了。太医署,皇宫…您让天书指引我来这里,到底是为了什么?是为了让我在这里扬名立万?还是为了…找到‘人心’的答案?”
他想起了师傅临终前的嘱托:“小泉啊,下山去,好好见识这世间的人心…”
江南的人心,他见识了不少,有码头区街坊的淳朴感恩,也有匪徒的凶恶狡诈,有苏家的赏识与利用(他隐约觉得苏父的招揽并非纯粹欣赏医术),也有官场文人虚伪的附庸风雅。
那这京城的人心呢?
在这高墙大院、朱门绣户之下,在这权力与财富交织的核心地带,人心又会是何等的复杂、诡谲、难以揣度?
太医署,那天下医者向往的圣地,里面的人心,是纯粹的医道争锋,还是也掺杂了名利倾轧?
还有那本神秘的天书,它为何独独对皇宫方向有所感应?那里面,藏着什么与他,与师傅相关的秘密吗?
一个个问题,如同缠绕的藤蔓,爬满了他的心间。对未知的憧憬,对前路的忐忑,对自身医术能否在这藏龙卧虎之地立足的一丝不确定,以及对天书秘密的强烈好奇,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让他心潮澎湃,难以平静。
他就这么站在窗边,对着北方皇宫的方向,手里紧紧攥着那本仿佛重若千斤的无字天书,任由夜风吹拂他单薄的衣衫。
“师傅,您说的‘人心’,在这里,我怕是真要好好见识一番了…”小泉喃喃着,眼中闪烁着既有迷茫,更有一种被挑战激起的、不服输的光芒。
管他什么规矩方圆,管他什么高门大户!
他林小泉,自有他的医道!一根银针,几味草药,辨症施治,直指本源!这便是他的立身之本!
想到这里,他心中那纷乱的思绪似乎平息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坚定的、跃跃欲试的兴奋。
就在这时,睡得迷迷糊糊的鹦鹉被风吹醒,它抬起脑袋,睡眼惺忪地看到小泉像个望夫石一样杵在窗口,忍不住嘟囔道:
“大半夜,扮雕像?嘎…”
“思念江南小相好?嘎嘎…”
小泉被它这不着调的话从沉思中拉回现实,没好气地回头瞪了它一眼:“闭嘴!睡觉!”
他重新关好窗户,躺回那张过于柔软的床上。虽然依旧没有睡意,但心情却平静了许多。
带着对未来的憧憬与一丝不可避免的忐忑,小泉在阿蛮节奏稳定的鼾声和窗外竹叶的沙沙声中,渐渐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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