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管家和苏婉清的引领下,小泉和阿蛮穿过层层叠叠的抄手游廊,绕过假山流水,走过月洞门,感觉像是走迷宫一般,终于来到了内院一处格外安静雅致的小院前。院门上悬着“静心斋”的匾额,与外面那些彰显气派的殿宇相比,这里更多了几分书卷气和生活的气息。
“林公子,阿蛮,家母便在院内等候。”苏婉清停下脚步,转身对二人轻声说道,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鼓励,还有一点点……看好戏的意味?
小泉深吸一口气,感觉比第一次给人开膛破肚(治疗腹痈)还要紧张。他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自己那身最好的、但在苏府环境下依旧显得寒酸的粗布长衫,又抬手想理理头发,结果摸到了一撮被风吹得翘起来的呆毛,怎么按也按不下去。
阿蛮更是如临大敌,他学着前面引路丫鬟的样子,试图迈小步,结果因为身材魁梧,走起来像一只偷偷摸摸的熊。他紧张地问小泉:“恩公,见了苏老夫人,俺是该磕头还是作揖?是叫老夫人还是叫老太太?俺…俺有点忘了船上苏小姐教的那些了…”
小泉自己心里也七上八下,含糊道:“…见机行事吧。”
两人怀着忐忑的心情,迈进了静心斋的院门。院内陈设清雅,几丛修竹,一架古琴,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正厅的门敞开着,一位身着藕荷色锦缎常服、发髻梳理得一丝不苟、气质温婉雍容的中年美妇,正端坐在主位的紫檀木雕花椅上,手捧着一杯热气袅袅的清茶。
她看起来约莫四十许人,面容与苏婉清有五六分相似,但眉眼间更多了几分岁月沉淀下的从容与威严。她并未刻意摆出什么姿态,但那股子从小浸润在富贵权势中蕴养出的气度,却无声地弥漫开来。
这位,定然就是苏府的女主人,苏婉清的母亲,苏承儒的正妻——柳氏。
苏婉清上前一步,盈盈一拜:“母亲,女儿回来了。这位便是女儿在信中提及的林小泉林公子,这位是他的伙伴,阿蛮。”
小泉赶紧上前,脑子里拼命回想苏婉清在船上教的礼仪。他双手抱拳,想要作揖,结果因为紧张,动作僵硬,左手右手叠放的位置又搞反了,弯腰的幅度更是控制不好,猛地一躬下去,差点因为用力过猛来个前滚翻,幸好下盘还算稳,及时刹住了车。那姿势,不像行礼,倒像是要表演就地十八滚的起手式。
他涨红了脸,憋出一句:“在…在下林小泉,见…见过苏…苏伯母!” 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变调。
阿蛮见恩公动了,也连忙有样学样。他庞大的身躯猛地弯下去,那力道,让人感觉地板都震动了一下。他双手抱拳像两个大榔头,瓮声瓮气地吼道:“俺叫阿蛮!给老夫人磕头了!” 说着,膝盖一弯,竟然真的就要往下跪!
旁边的管家眼疾手快,连忙虚扶了一下,低声道:“壮士,府内寻常见面,作揖即可,不必行此大礼。” 真让他这实心身板磕下去,这上好的金砖地怕是要多个坑。
苏母柳氏将这一切尽收眼底,脸上依旧挂着温婉得体的浅笑,看不出喜怒。她放下茶盏,声音柔和,如同春风拂面:“林公子,阿蛮壮士,不必多礼。舟车劳顿,一路辛苦了。快请坐。”
她的目光,尤其是落在小泉身上时,看似随意,实则如同最精细的篦子,从上到下,细细地打量着他。从他的衣着(朴素,甚至有些陈旧,但干净),到他的容貌(清秀,带着少年人的稚气,但眼神清澈明亮),再到他那略显局促不安、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的模样(与京城那些自幼熏陶礼仪的世家子弟截然不同),以及他背上那个与这华丽厅堂格格不入的旧药箱。
每一个细节,都没有逃过苏母的眼睛。
丫鬟奉上香茗和精致的点心。小泉小心翼翼地坐在铺着软垫的凳子上,只坐了半个屁股,腰杆挺得笔直,双手规规矩矩放在膝盖上,像个等待夫子提问的蒙童。
阿蛮则看着那小巧玲珑、晶莹剔透的水晶糕,眼睛发直,喉咙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但他牢记“不能给恩公丢人”的准则,强忍着没有立刻动手,只是那渴望的眼神,几乎要在点心上烧出两个洞来。
苏母端起茶盏,轻轻拨弄着浮沫,开始了看似随意的家常问话。
“听婉清说,林公子医术精湛,别具一格,在江南救治了不少百姓,真是年少有为。”苏母语气温和,带着赞赏。
“不敢当不敢当,”小泉连忙摆手,老实交代,“就是…就是跟着师傅学了点皮毛,瞎猫碰上死耗子,治好了几个人…”
“哦?不知林公子师承哪位名家?”苏母看似随意地问道。
小泉卡壳了。他师傅就是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老道士,名号?没有!来历?不明!他支吾了一下,含糊道:“家师…乃山野之人,淡泊名利,名讳不便提及…”
苏母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不再追问,转而问道:“林公子初来京城,可还习惯?京城风物,与江南大不相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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