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个贪官跪在纪委门口主动投案的奇闻,像一阵风,刮过市里,又倒卷回清水镇,成了镇政府大院里人人私下里津津乐道的谈资。
人们的说法五花八门。
有人说,是新来的林镇长手腕通天,不动声色就敲山震虎,把两个老狐狸吓破了胆。
有人说,是市里高层斗法,这两人只是被推出来的炮灰,不自首也得被揪出来。
还有更玄乎的,说是石磨村的风水有讲究,那水库的地基正好压在了什么“龙脉”上,谁贪了那笔钱,谁就要遭天谴,如今是报应到了。
只有苏正,每次听到这些议论,都只是低头默默地给自己泡上一杯浓茶,然后看着茶叶在滚水中翻腾,一言不发。
他知道,那些所谓的“天谴”,不过是自己笔尖一行小字的涟漪。
风波的后续,来得比想象中更快。
市里将“石磨村饮水工程”列为重点督办的民生项目,不仅追回了全部被侵吞的款项,还额外追加了一笔预算。崭新的工程队浩浩荡荡地开进了后山,机器的轰鸣声,时隔十年,再次在山谷间回响。
这一次,没有了掣肘,没有了贪念,工程的进度一日千里。
日子就像办公室窗外那棵老榕树的叶子,绿了又黄,黄了又落。秋去冬来,几个月的时间转瞬即逝,清水镇迎来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也就在这一天,石磨村的水,通了。
村口,那棵老槐树下,当年工程队留下的一个废弃的总水阀,如今被擦拭得锃亮。满头白发的老村长,哆哆嗦嗦地伸出手,手上布满了沟壑般的皱纹,像极了村里干涸的土地。
他的身后,是全村的男女老少,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鸦雀无声。孩子们的眼睛瞪得溜圆,好奇地看着那个从未见过、也从未出过水的铁疙瘩。老人们的眼神里,则盛满了期盼与忐忑,仿佛在等待一个迟到了太久的宣判。
老村长深吸一口气,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缓缓转动了那沉重的阀门。
“吱呀——”
生涩的金属摩擦声,在寂静的空气里显得格外刺耳。
一秒。
两秒。
什么都没有发生。
人群中开始出现一丝轻微的骚动,有些人的眼神,又开始黯淡下去。
就在这时,水管里传来一阵“咕噜噜”的闷响,像是沉睡了十年的巨兽,正在缓缓苏醒。
紧接着,“噗”的一声轻响,一股浑浊的、带着铁锈味的黄水从水龙头里喷了出来。
有人失望地“啊”了一声。
可老村长却笑了,浑浊的眼睛里,瞬间涌出了泪水。他知道,这是好事,这是水管里积攒了十年的污垢,冲出来,就好了。
果然,不过几秒钟的功夫,那股黄水渐渐变淡,变清,最后,一股清澈、透亮、带着山泉般甘甜气息的洁净水流,哗啦啦地喷涌而出,在冬日的阳光下,溅起点点晶莹的水花。
整个世界,仿佛都安静了一瞬。
下一秒,震天的欢呼声,冲破了村庄的宁静,直上云霄!
“出水了!出水了!!”
“是清水!是甜的!”
一个年轻人第一个冲上去,用手捧起一股水,迫不及待地喝了一大口,激动得满脸通红。
孩子们尖叫着,笑着,冲到水龙头下,任由那冰凉却又充满希望的水流冲刷着他们的小脸和小手。老人们再也抑制不住,纷纷摘下帽子,用袖子擦着眼泪,或哭或笑,像一群得到了天大赏赐的孩子。
老村长颤抖着,也捧起了一捧水。那水流过他干裂的掌心,冰凉刺骨,可他却觉得,那是世界上最温暖的东西。他喝了一口,那股清冽甘甜的滋味,顺着喉咙一直流淌到心里,滋润了他那颗干涸了十年的心。
他仰起头,任由老泪纵横。
十年了。
石磨村的村民,终于喝上了干净的自来水。
……
三天后,一个晴朗的冬日午后。
清水镇政府大院里,一如既往的安静。办公室里的暖气开得很足,让人昏昏欲睡。苏正正在整理一份会议纪要,眼皮子直打架。
突然,一阵由远及近的、喧闹的锣鼓声,打破了这份宁静。
“咚咚锵!咚咚锵!”
那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响,还夹杂着唢呐高亢的调子,喜庆得像是谁家在办喜事。
办公室里的人都愣住了,纷纷站起来,凑到窗边往外看。
“怎么回事?谁家结婚把婚车开到镇政府来了?”老杨推了推老花镜,一脸的纳闷。
只见镇政府的大门口,浩浩荡荡地走来了一支队伍。队伍的最前面,是几个精神抖擞的年轻人,敲着锣,打着鼓,吹着唢呐。队伍的中间,是几十个村民,他们穿着自己最好的衣服,脸上洋溢着朴实而灿烂的笑容。
而最引人注目的,是队伍中央,由四个壮汉抬着的一样东西。
那是一把巨大的、用红布和黄绸缎装饰起来的伞,伞面上用金线绣着四个大字——“德政流芳”。伞的四周,还挂满了密密麻麻的流苏和写着村民名字的小布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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