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渊洞的夜比往日暖些。龙志炼倚在洞口的青石上,望着山脚下星星点点的灯火,耳中还响着梅灵的笑声——方才她盛了粥,偏要学镇北王虚影的模样拍他后背,说“小弟弟,趁热吃”,倒把左道逗得拍着大腿直喊“梅丫头要成小梅掌门了”。
“阿炼哥。”梅灵端着茶盏过来,袖口还沾着几点粥渍,“我去给静竹姐送了碗姜茶,她手腕的藤伤遇寒还疼。”月光落在她发间,那支梅清寒当年所赠的银簪闪着幽光,正是七十年前寒渊洞里冻不化的星子。
龙志炼接过茶盏,指尖触到杯壁上细密的纹路——是梅清寒亲手烧的雪芽瓷,釉色里浸着寒渊峰的雪。“明日去草场,你可得穿厚些。”他望着梅灵单薄的月白衫子,想起十年前老牧民说的“饿肚子的娃娃”,“草场地处风口,夜里还结着薄冰。”
梅灵抿嘴笑:“阿炼哥忘了?我在雪山长大,耐冻得很。”话音未落,左道的大嗓门从洞内传来:“梅丫头片子别逞强!昨儿夜里我巡山,见北坡还有冰棱子挂着,等会我背你!”静竹抱着一床棉毡跟进来,发梢还滴着水:“左大哥又吹牛,我带了火折子,到了草场先搭帐篷。”
众人说得热闹,龙志炼却望着洞外的雪色出了神。镇北王的虚影方才临去前,曾拍着他肩膀道:“阿炼,当年清寒在寒渊洞种的那株老梅,今年该开第七十回了。”他摸了摸腰间的寒梅剑,剑穗上那缕青丝在夜风里轻晃——是梅清寒当年剪下的,如今已有些褪色,却比任何珍宝都金贵。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众人便出发了。龙志炼骑“踏雪”,梅灵跨“银骢”,左道牵着他的黑鬃马,绳子上还挂着两坛未启的百年醉。行至山腰,忽见山坳里飘来阵阵甜香——竟是那老牧民说的野杏花,比昨日所见更多了,粉白的花串从石缝里钻出来,压得枝桠弯成月牙。
“快看!”梅灵勒住马,指尖几乎要碰到花瓣。龙志炼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却见最茂盛的那株杏树下,几个牧人正围着个穿灰布衫的少年。那少年十四五岁模样,抱着个破陶瓮,正用树枝戳着瓮里的冰碴子。
“小柱子!”老牧民从马后钻出来,急得直搓手,“你这孩子,怎的又来挖冰?前日刚化的冰碴子,夜里又结上了,伤着身子可怎么好?”
那叫小柱子的少年梗着脖子:“阿爹病了,想喝口热汤。山脚下没柴火,我挖点冰,化热了就能煮……”话音未落,他突然踉跄两步,陶瓮“啪”地摔碎,冰碴子溅了一腿。
龙志炼翻身下马,上前扶住少年:“小兄弟,你阿爹得的是什么病?”小柱子低头搓着冻红的手:“大夫说是寒症,要喝五年的野山参汤。可咱草场穷,哪买得起?”他吸了吸鼻子,“我就想,冰碴子化的水干净,熬汤说不定管用……”
梅灵的眼眶又红了。她蹲下身,从包袱里取出个粗布包裹,打开来是几包药粉:“这是我配的驱寒散,你每日给阿爹敷在胸口,再用松针煮水泡脚,比冰碴子管用。”左道从怀里摸出个小瓷瓶,扔给少年:“这是百年醉的浓缩药丸,一次半颗,能祛寒。”静竹解下身上的棉毡,裹在少年腿上:“夜里睡觉盖好,别再冻着。”
小柱子捧着药,眼泪啪嗒啪嗒掉在药粉上:“谢谢叔伯阿姨,我替阿爹给你们磕头!”龙志炼忙扶住他:“快起来,咱们都是吃北境米粮长大的人,该帮衬的。”他又从马背上取下个布囊,“这里有半袋青稞,你拿回去熬粥,再养两只下蛋的母鸡,身子要紧。”
众人说着话,已到了草场中央。老牧民早让人搬来几张毡帐,帐子里燃着松枝,暖烘烘的。几个妇人端来热奶茶,见龙志炼进来,忙把最大的银碗推给他:“恩人喝这个,我们熬了整夜!”
龙志炼接过碗,却见碗底沉着枚青杏——正是昨日老牧民给的。他喝了一口,奶茶里竟带着淡淡的花香。老牧民搓着手笑:“昨儿夜里,我把那几枚杏核埋在向阳的地里了。等明年春天,草场该成杏园了。”
“好主意!”左道灌了口酒,“到时候我来给你搭个杏花亭,再挂块匾,写‘杏雨沾衣’!”静竹用帕子擦着桌子:“我教妇人做杏干,晒干了能存一冬。”梅灵则蹲在帐外,教几个小娃娃辨认草药:“这是艾草,能驱蚊虫;这是车前草,煮水喝治肚子疼……”
日头升到头顶时,龙志炼独自走到那株老杏树下。他仰头望着满树的花,忽然想起梅清寒说过的话:“这世间最烈的酒,最艳的花,都不及百姓眼里的光。”风过处,几片花瓣落在他肩头,像极了七十年前那个雪夜,梅清寒给他裹棉袄时,落在他手背上的雪花。
“阿炼哥。”梅灵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手里捧着个粗陶碗,碗里盛着半块烤得焦黄的红薯,“左大哥说,这是山脚下猎户送的,最甜。”龙志炼接过碗,红薯的热气熏得他眼眶发热。他咬了一口,甜津津的滋味漫开,竟比当年镇北王府里的山珍海味都要可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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