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初闻言，整个人都愣住了。
她不是没想过淑妃会刁难，却万万没料到，
对方竟会如此不顾身份体统，说出这般粗鄙不堪、如同市井长舌妇嚼舌根的话来！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刁难，而是彻头彻尾的人格侮辱，将她编排得如此下作难听。
一股火气瞬间从心底窜起，直冲头顶。
但奇妙的是，极致的愤怒反而让她迅速冷静了下来。
她缓缓抬起眼眸，目光不再是之前的低顺，而是清凌凌地、毫无惧色地直射向轿辇上那妆容精致的女人。
方才周身那温软好欺的气场骤然一变，脊背挺得笔直，自有一股不容侵犯的威仪透体而出。
“淑妃娘娘，”
她开口，字字清晰，回荡在寂静的宫道上，
“本宫敬您是太子殿下的生母，才尊您一声‘母妃’。还望您……自重身份，为自己留存几分应有的颜面。”
她刻意顿了顿，
“本宫，是陛下亲自下旨赐婚，太子殿下以正妃之礼、八抬大轿明媒正娶迎入东宫的太子妃。”
“娘娘方才所言，已非长辈训诫，而是对天家威严、对太子声誉的冒犯。还请您——慎、言。”
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有理有据，直接将个人恩怨拔高到了藐视皇权、质疑东宫的高度。
“太子妃？”
淑妃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用手帕掩着唇，笑得肩头乱颤，珠钗晃动，
“好啊，那你就好好当你的太子妃吧！毕竟……呵，也不知道你这太子妃的位子，究竟能坐得了几时安稳！”
说罢，她慵懒地挥了挥手，示意轿夫起驾。
“站住。”
几乎是话音落下的瞬间，一直侍立在侧的望舒身形一动，已利落地挡在了轿辇前方，伸手拦住了去路，
动作干脆，身形如松，纹丝不动。
这一次，是严初不打算轻易放过这位口无遮拦的淑妃娘娘了。
她向前迈了一小步，目光锐利如箭，紧紧锁住轿辇上神色微变的淑妃。
“淑妃娘娘方才最后那句话，本宫听得不甚明白。还请您当面解惑——”
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毫无温度的弧度，
“您这是在以何种身份，‘警告’本宫这个名正言顺的太子妃？”
“还是在以太子生母的身份，公然‘诋毁’太子殿下德行有亏，所娶非人，连自己的正妃都护不住？”
想跟她玩含糊其辞、指桑骂槐的文字游戏？
门都没有！
她今天就要把这话彻底挑明了，摆在阳光下晒一晒！
看她淑妃敢不敢认下这“诅咒东宫”、“诋毁储君”的罪名！
淑妃倚在轿辇上，指尖漫不经心地抚过袖口的金线牡丹，唇边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
“本宫不过是好心提醒你，这九重宫阙之内，从来都是险象环生。一步踏错，便是万丈深渊，万劫不复。”
眼风扫过严初，带着几分居高临下的怜悯，
“在一切尚未尘埃落定之前，谁又能保证，谁会笑到最后呢？”
呵，打哑谜？
严初眉梢微挑，不退反进，顺着她的话锋直刺核心：
“听淑妃娘娘此言，想必是知晓些内情，才会如此笃定，本宫……坐不稳这太子妃之位？”
“本宫能知道什么？”
淑妃嗤笑一声，那笑容里带着几分自嘲，更带着对这深宫彻骨的厌倦与怨毒，
“本宫只知道，这朱红宫墙之内，从来就没有什么好人。没有血脉亲情，更没有真心爱人。”
“有的，只是永无止境的尔虞我诈，和浸到骨子里的……肮脏透顶。”
她说这话时，目光似乎飘向了很远的地方，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苍凉。
随即，她像是耗尽了所有谈兴，厌倦地挥了挥手，轿夫再次抬起步辇。
这一次，严初没有再阻拦。
她静静地立在宫道旁，看着那象征着贵妃尊荣的仪仗从眼前缓缓掠过，
华盖摇曳，珠玉轻撞，发出清脆却冰冷的声响。
没有好人……没有亲情……没有爱人……
淑妃……恨意是真真切切，但听起来，倒像是个受过情伤的悲观主义者？
她最后那话，是在说她自己吗？
“望舒，”
直到那队人影消失在宫墙转角，严初才缓缓收回目光，侧身低声对身旁的望舒吩咐道：
“往后你多在宫内各处走动走动，尤其是那些看似不起眼的角落。”
“想法子跟那些宫女太监们搭上话，不拘什么消息，家长里短，陈年旧事，或是各宫主子的喜好忌讳……但凡听到的，都留心记下。”
要想真正了解这座皇宫，打入“敌人”内部，情报是关键。
而最真实的消息，往往藏在最基层的角落里。
她抬眼望去，春日暖阳下的紫禁城，金瓦红墙，飞檐斗拱，一派庄严祥和。
可谁能想到，这平静的表象之下，竟是如此波诡云谲？
皇后今日超乎寻常的热切与疼惜，淑妃言语中指向不明却恶意满满的“警示”………
这一切都像一团巨大的迷雾，笼罩在她眼前。
唉，宫斗……
就凭她这点脑容量，真的能搞定这么高难度的宫斗副本吗？
严初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
可看这形势，分明是树欲静而风不止。
她想躺平，怕是也由不得她了。
严初在宫道上站了片刻，只觉得心头那点因淑妃而起的憋闷，
被这和煦的春风一吹，似乎也散了几分。
横竖已经醒了，穿戴得这么人模人样……啊不，是规规矩矩，现在就回去补觉似乎也有些浪费。
难得打扮得如此齐整，索性便带着望舒，拐进了不远处的御花园。
早春的御花园，恰是一年中最富生机的时候。
各色花卉仿佛铆足了劲儿争抢这短暂的春光，一朵赛一朵的娇艳，
玉兰亭亭，海棠秾丽，连那不起眼的雏菊都开得团团簇簇，热闹非凡。
严初沿着青石小径缓步而行，看着那些沐浴在金色暖阳下的花朵，心情不由得松快了几分。
任它人心如何诡谲难测，这些花草树木，倒只管遵循着时令，努力活出自己的样子。
这么一想，方才那点阴郁似乎也不那么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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