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怀里取出个布包。
布包是用旧道袍改的,边角磨得发毛。
打开来,里面是一小撮金尘,在夕阳下泛着暖光——那是她当年强行融合道基时,碎在湿地里的残片,被她用三年时间,一粒一粒从泥里筛出来的。
“我不需要被记住名字。”她把金尘撒进凹坑,看它们顺着石纹流淌,“但请你记得,有人曾想修好这条路。”
夜风卷起碎叶。
残碑突然泛起微光,金尘在石缝里凝成细小的脉络,像株植物的根须。
顾微尘后退两步,见石缝中冒出一点新绿——是株无名小花,花瓣泛着金属的光泽,在风里轻轻颤动。
更奇的是那花竟会“唱”。
声音细若游丝,像陶笛破了个洞,又像老琴断了根弦。
顾微尘听着听着,眼眶热了。
这调子她从未听过,却莫名熟悉——像极了沉港老妇人补渔网时哼的谣,像极了松烟镇孩童跳绳时的笑闹,像极了铁牛村老铁匠捶打门环的节奏。
原来被遗忘的,从来不是名字。
是夜,小满做了个梦。
她站在无边无际的陶原上,脚下全是破碎的碗、裂了的壶、缺角的碟。
每一片陶片都在震动,发出不同的声音——有的喊“阿娘”,有的喊“师父”,有的喊“再等等我”。
她想把每片陶片都捡起来,可刚捧起一片,另一片就碎得更厉害。
“不必全听。”顾微尘的声音从风里飘来,“只需听你心里最疼的那一声。”
小满跪下来。
她听见左脚边有片碎碗在哭,声音像极了阿桃拍胸口的节奏。
她轻轻捧起那片陶,贴在耳边。
陶片的震动突然变了,不再是哭,而是哼起了调。
她惊醒时,天还没亮。
月光从窗纸的破洞漏进来,照在床头的泥胚铃上。
铃身不知何时又裂开一道新纹,形状像滴眼泪。
她赤脚下床,刚触到泥铃,整个人突然一震——
地底下传来嗡嗡的共鸣。
十七村的方向,所有陶器同时发出声响:沉港的陶铃、东南村的陶碗、铁牛村的陶瓮、松烟镇的陶盏...有的清亮,有的沉闷,有的带着裂纹的沙哑,却奇异地交织成一首完整的乐章。
小满笑了,笑得眼泪直掉。
原来真正的修复,不是把万物粘回原样,而是容许它们带着伤痕,发出属于自己的声音。
顾微尘登上最初遇见陶路的海边高崖时,测脉陶芽的最后一粒蒴果在她掌心发烫。
风沙还是和当年一样大,刮得她眼角生疼。
她捏开蒴果,轻轻一吹,细小的种子便跟着风散了——有的落进岩石缝,有的掉进沙窝,有的飘向远处的礁池。
“姐姐,你要去哪儿?”
稚嫩的童音裹着海风钻进耳朵。
顾微尘转身,见个扎着双髻的小女娃站在身后。
她怀里捧着半截焦木,木头上还留着火烧的痕迹——竟是顾微尘早年在破庙前丢弃的旧笛残骸。
“它一直在哭,”女娃仰起脸,眼睛亮得像星子,“我能听见。”
顾微尘蹲下来。
她望着女娃沾着泥的手,望着旧笛上被她当年刻的歪扭符咒,突然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陶铃时,也是这样,听见了别人听不见的“哭声”。
“那你,替我好好听着。”她伸手摸了摸女娃的发顶,声音轻得像叹息。
女娃用力点头,把旧笛抱得更紧了。
顾微尘起身时,暮色已经漫过了海平线。
她的影子被拉长,与崖边的荒草缠在一起。
走了两步,她又回头看了眼女娃——那孩子正把旧笛凑到唇边,虽然吹不出声,却认真地鼓着腮帮。
沙地上,她的脚印被风慢慢抚平。
不知何时,一行浅痕悄然浮现,非刻非写,像是风的笔迹,却又分明可辨:灯芯弯了,光才照得更远。
海风卷着新的陶芽种子掠过崖顶,往更北的方向去了。
顾微尘望着那片被暮色染成紫霞的天空,忽然想起昨夜残碑上的小花。
它唱的调子,似乎还缺个尾声。
她摸了摸衣袋里空了的陶芽蒴果,又看了看掌心——那里还留着女娃抱旧笛时蹭上的泥。
该继续走了。
只是这一回,她不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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