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碑之前,七日已过。
顾微尘仍盘膝而坐,身形不动如石,可背脊上那一道道由执尘术催动而生的真实纹路,已然开始龟裂。
暗红血丝自裂痕中渗出,顺着她单薄的衣衫蜿蜒而下,在断碑前积成一圈近乎干涸的赤环。
她的呼吸极轻,仿佛一缕游丝悬于生死之间,唯有神识深处那点清明,如灯不灭。
守界遗灵环绕四周,七具残铠静立如山。
铠甲缝隙间,幽蓝光丝缓缓渗出,如同从枯骨中榨出的最后一滴精魄——那是他们千年未散的誓言之力,本该早已湮灭于岁月尘埃,此刻却因眼前这女子以身为祭的执念,悄然复苏。
灯影童浮在她眉心前方,灯火摇曳,声音带着罕见的颤抖:“主……你要写新字,得有‘笔’。”
顾微尘闭目,思绪却穿透了痛楚与虚妄,落回烬医坊那片焦土废墟。
那时她翻检残砖断瓦,只为寻一件可修复的旧物。
就在即将离去之际,指尖触到一抹沁凉——一支黑玉簪,半埋于灰烬之中,通体无铭,唯簪身近底处一道细微崩痕,像是曾被烈火灼烧后强行凝结。
它不属于任何登记名录,也未曾出现在典籍记载里。
可当她握起它的瞬间,便知此物非寻常饰物。
那崩痕的弧度、玉质的脉络、甚至残留其上的微弱灵息,都指向一个早已被抹去的名字:匠门。
“别人用它绾发,”她低语,声音沙哑却坚定,“我用它补天。”
玉簪入手,寒意刺骨,仿佛握住了千年前某位无名女匠最后的执念。
她缓缓抬手,将簪尖抵入断碑裂缝——那里,“修天者”三字尚在颤动,仿佛随时会崩解。
就在此时,风起。
玄冥子踏空而来,白袍猎猎,拂尘横扫,一道清光掠过碑面,欲将那尚未凝实的新文抹去。
“你若添一字,便是正式叛出道统。”他声音冷峻,眼中却闪过一丝挣扎,“从此天下修士皆可诛你,万劫不复。”
顾微尘抬眼,目光平静得近乎悲悯。
“你们斩断匠首之手时,就没想过有一天,会有人用别的手把它接上?”
话音落下,玉簪深入碑隙。
刹那间——
整座魔渊轰然震荡!
地脉金丝爆闪如雷,纵横交织,竟似要重织天地经纬。
穹顶之上,虚空裂开一道巨大投影,宛如远古天幕崩塌的痕迹再现人间,与碑文共鸣共振!
玄冥子怒喝一声,拂尘挥展,结界成阵,试图封锁空间异象。
可那结界刚成,便被一道黑影骤然撕裂!
风停。
一名黑衣女子自虚空中走出,披风猎猎,面覆轻纱。
她脚步无声,却让七具守界遗灵同时震颤,铠甲发出低沉嗡鸣,仿佛面对某种久违的血脉召唤。
她来到碑前,摘下面纱。
那一刻,连时间都似凝滞。
她的脸,竟与顾微尘有七分相似——眉骨的弧度,眼角的走势,乃至唇角那一抹隐忍的倔强,皆如镜中倒影,只是多了万年风霜刻下的冷漠与疲惫。
“我不是来救你的。”墨九娘开口,声音如砂砾磨过青铜古钟,“我是来还债的。”
她双膝缓缓跪地,双手捧起玉簪,将其更深地推入碑缝。
“那一夜……我没敢点灯。”
一句话,道尽千年悔恨。
原来她是匠门末代弟子,亲眼目睹师门被围剿焚毁,盟约被篡改,碑文被抹除。
她逃入幽冥,舍弃真名,化作引者苟活万载,只为等待一个能重启誓约之人。
而现在,她等到了。
玉簪彻底没入碑中,一声清越鸣响划破死寂,仿若古琴断弦复振。
断裂的碑文竟自行延展,金光奔涌,新字浮现:
执尘,可补天。
七个字,如雷贯耳,烙印天地法则。
七具铠甲同时拔剑,剑锋直指苍穹,齐声低吼,声浪汇聚成洪流,冲破幻境桎梏,直贯九霄:
“守界者,归!”
与此同时,顾微尘背后纹路尽数崩裂,鲜血淋漓,可她嘴角却扬起一丝极淡的笑意。
这是对整个修真秩序的宣战。
是修复,更是反抗。
而在深渊之外,某片寂静荒原之上,陵不孤立于崖边,手中《执灯名录》忽然剧烈震颤。
封面之上,“执灯者二”四字金光暴涨,几乎要刺破云层。
陵不孤在渊外猛然抬头,夜风如刀割过他冷峻的轮廓。
手中《执灯名录》剧烈震颤,仿佛内里封印着一头即将苏醒的远古凶兽,封面之上,“执灯者二”四字金光暴涨,刺破沉沉乌云,竟引动天象异变——苍穹裂开一道银色缝隙,一道清冷如霜的光柱垂落,正照在他腰间剑穗。
那穗上绣着的“不孤”二字,骤然燃烧起来,炽烈如熔铁浇铸,灼得空气噼啪作响。
他瞳孔微缩,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就在那一瞬,他清晰感知到她的神识——遥远、虚弱,却倔强如钉入天地的一根铜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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