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徐妙音猛地后退一步,纵身跳进了身后的荷塘。荷塘的水很深,秋日里更是冰冷刺骨。她没有挣扎,只是睁着眼睛,看着岸上惊慌失措的人们,看着父亲撕心裂肺的哭喊,看着吕鹏举脸上的笑容僵住。她的发髻散开了,银簪掉落在水面上,泛起一圈圈涟漪。意识模糊之际,她仿佛看见母亲站在荷塘边,笑着向她招手,手里拿着那方绣好的缠枝莲帕。
等人们把徐妙音捞上来的时候,她已经没了气息。她的双手紧紧攥着,指甲缝里嵌着几片荷叶的碎末。徐文昭抱着女儿冰冷的身体,当场昏了过去。表舅红着眼睛,把徐妙音的尸体放在门板上,盖上她最喜欢的素色绸裙,然后带着几个徐家的老门生,抬着尸体就往宣城县衙走去。
那时的宣城县令姓王,是个刚正不阿的官员,但面对吕氏的势力,也有些束手束脚。他看着徐妙音的尸体,又听了表舅的哭诉,眉头紧锁。吕氏很快就派人来了,送来一箱金银,威胁王县令“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王县令把金银退了回去,却迟迟不敢下定论——吕鹏举的姐夫是应天府通判,官阶比他高两级,若是处置不当,自己的乌纱帽怕是保不住。
就在这时,宣城郡守方良彦巡查至此。方良彦是弘治年间的进士,以清廉正直闻名,曾因弹劾权贵被贬谪,后来才被重新启用。他听说了这件事,立刻召见了王县令和徐文昭。在徐家的灵堂前,方良彦看着徐妙音遗容上未散的决绝,又翻看了她生前写的诗文——那些诗文中,没有小女儿的娇柔,反而满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气节。
“此女贞烈,当表。”方良彦的语气很坚定。他当即下令,将吕鹏举收押入狱,并派人快马加鞭赶往应天府,向巡按御史弹劾吕鹏举及其姐夫的恶行。吕氏见方良彦动真格的,立刻四处打点,甚至派人去威胁徐文昭,让他撤回控诉。徐文昭在女儿的灵前发誓:“妙音若不能沉冤得雪,为父便死在这灵堂前。”
这场风波很快就传遍了宣城,甚至惊动了南京的朝堂。百姓们纷纷为徐妙音抱不平,有文人写下《贞女赋》,赞扬她的气节;有商户主动为徐家捐赠银两,帮助他们打官司。吕家的恶行被一一揭露,强占田产、草菅人命的罪证堆积如山。最终,在方良彦和巡按御史的坚持下,吕鹏举被判处流放三千里,他的姐夫也被革职查办。
正德十三年春,方良彦亲自为徐妙音立祠,取名“贞烈祠”,并亲自撰写碑文,记述她的事迹。祠堂就建在宛溪河畔,与徐家的私塾隔河相望。落成那天,宣城的百姓纷纷前来祭拜,香火缭绕,绵延不绝。徐文昭站在祠堂前,看着女儿的牌位,老泪纵横。他把徐妙音的诗文和那支银簪一起放进了祠堂的供桌里,轻声说:“妙音,你的冤屈洗清了,你可以安息了。”
时光流转,贞烈祠在历史的风雨中几经损毁,又几经重建。到了万历年间,有一位诗人路过宣城,写下“寒潭依旧照初心,贞女英魂万古存”的诗句,让徐妙音的故事再次流传开来。而那支银簪,据说在明末的战乱中遗失了,但徐妙音的精神,却像宛溪河的流水一样,滋养着一代又一代的宣城人。
很多人不知道的是,在徐妙音投池自尽的前一天晚上,她曾给父亲写过一封绝笔信。信中除了表达对父亲的愧疚,还提到了一件隐秘的事——她曾听说吕鹏举的姐夫在任期间贪赃枉法,有一本记录赃款去向的账本藏在吕家。她原本想找到账本,交给方良彦,没想到吕家逼婚来得如此之快。这封绝笔信后来被方良彦发现,成为了弹劾吕家的重要证据之一。
更鲜为人知的是,徐妙音并非完全不懂反抗。在吕家第一次派人逼婚时,她曾偷偷托表舅给方良彦的门生送过一封信,信中详细描述了吕家的恶行,希望能引起官府的注意。只是那时方良彦还未到宣城,信件被吕家的人截获,这才让吕鹏举更加肆无忌惮。这些隐秘的细节,被方良彦记录在他的《宦游笔记》中,直到清代才被后人发现,让徐妙音的形象更加丰满——她不是一个只会用死亡来反抗的弱女子,而是一个有勇有谋、有胆有识的贞烈之士。
在明朝那个女性地位低下的时代,徐妙音的故事像是一束光,照亮了女性在黑暗中的挣扎与坚守。她用生命扞卫了自己的尊严,也用智慧推动了正义的伸张。贞烈祠的香火或许会有断绝的时候,但她“宁死不屈”的风骨,却永远留在了历史的长河中,成为了中华民族精神宝库中的一颗璀璨明珠。
如今,宣城的宛溪河畔早已没了贞烈祠的踪迹,但当地的老人依然会给孩子们讲述徐妙音的故事。每当桂花盛开的时节,风吹过宛溪河,仿佛还能听见那个素衣女子轻声吟诵:“莲出淤泥终不染,冰心一片照寒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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