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岩在一旁补充道,语气沉痛而清晰:“陛下,并非所有地方官都如此,然贪墨渎职、阳奉阴违者,绝非少数。朝廷恩旨,往往成了胥吏豪绅上下其手、盘剥百姓的新借口。更兼连年天灾,地里收成本就微薄,经此层层盘剥,百姓手中实则颗粒无存。臣……罪民当年在杞县,正是目睹县令借催科之名,行贪暴之实,百姓卖儿卖女犹不能完‘欠赋’,方才愤而上书,却反遭构陷。”
红娘子越说越激动,猛地站起身,尽管王承恩立刻警惕地注视着她,她还是忍不住提高了声音:“活不下去!怎么活?!树皮草根都吃光了!易子而食的惨剧就在俺眼前发生过!陛下您坐在宫里,免了税,可您能管到每一个村里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蠢虫恶吏吗?!您能让我们地里立刻长出吃不尽的粮食吗?!”
朱由检的眉头紧紧锁起,脸上露出真切的不解与困惑:“‘火耗’、‘脚钱’、‘斛面’、‘摊派’?这些名目……朕从未下旨征收过,国库也未见这些进项啊?”
他确实对此一无所知。这些千奇百怪的盘剥手段,显然是在他减免正税的圣旨下达后,地方胥吏与豪绅勾结,层层加码出来的“土政策”。
他身体微微前倾,带着一种试图解决问题的务实态度追问:“既然朝廷已明令免税,尔等为何还要缴纳这些苛捐杂税?为何不拒绝,并向官府禀报?朕任命的河南巡抚范景文,朕还是知晓其人为官的,他并非昏聩贪墨之辈,若他知情,断不会坐视不理。”
“禀报官府?” 红娘子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声音陡然提高,充满了悲愤与嘲讽,“陛下!那些巧立名目、逼俺们交钱的,就是穿着官服、拿着锁链的‘官府’啊!俺们去县衙告状,状纸还没递上去,先得挨一顿杀威棒!说俺们刁民抗税,诬告父母官!”
李岩的脸色也更加苍白,他接口道,语气中充满了无奈与绝望:“陛下,您可知‘官官相护’四字如何写法?范巡抚或许是清官,但他远在开封府衙,如何能洞悉每一县、每一村的黑暗?即便有冤情上达,往往也被州府官员拦截掩盖,甚至反诬告状者刁顽。罪民在杞县的遭遇便是明证——为民请命,反成阶下之囚。普通百姓,又有几个敢去告,又能告得赢?”
红娘子越说越激动,眼中几乎喷出火来:“陛下,您觉得俺们是想造反吗?但凡有一口吃的,有一条活路,谁愿意提着脑袋干这杀头的买卖?是那些蛀虫!是那些打着您的旗号、喝俺们血吃俺们肉的贪官污吏,把俺们逼上了这条绝路!”
朱由检听完红娘子与李岩血泪交织的控诉,他没有立刻发作,而是转向一旁侍立的王承恩,沉声道:“大伴,取纸墨笔砚来。”
文房四宝很快便被恭敬地呈上,安置在李岩面前的案几上。
朱由检的目光转向李岩,语气郑重而清晰:“李岩,你是读书人,通晓文墨,更亲历其事。现在,朕要你将方才所言,以及你所知道的一切,原原本本、详详细细地给朕写下来。”
他逐字逐句,指示得极其具体:“他们是怎样巧立那些‘火耗’、‘脚钱’、‘斛面’、‘摊派’的名目?每一项具体是如何操作的,标准是多少,由何人经手?”
“朝廷明发上谕,减免税赋,他们又是如何阳奉阴违,抗旨不尊?用了哪些手段恐吓百姓,使其不敢声张?”
“还有那‘官官相护’的勾当,是如何运作的?州府如何包庇县衙,上下如何勾结瞒骗像范景文这样的巡抚?一层层,都给朕写清楚!”
“最后,所有这些巧取豪夺而来的钱财,最终流向了何处?是入了地方官吏的私囊,还是变成了他们升官发财的阶梯?朕要看到名字,看到数目,看到流程!”
李岩看着眼前的纸笔,又看向神色无比认真的年轻皇帝,心中百感交集。他深吸一口气,知道这或许是涤荡污浊、一抒胸中块垒的唯一机会。他郑重拱手:“罪民……李岩,领旨。”
说罢,他提起笔,蘸饱了墨,略一沉思,便开始奋笔疾书。笔尖在纸上游走,沙沙作响,仿佛要将这些年所见的无数不公与黑暗,尽数倾注于这奏陈之中。红娘子在一旁默默看着,眼神复杂。朱由检则静坐于上,耐心等待着这份可能将引发朝堂地震的证词。
王承恩悄无声息地侍立在旁,心中已然明了,陛下这是要动真格的了。
李岩伏案疾书,室内一时间只剩下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他时而凝神思索,时而奋笔疾书,将多年来郁结于胸的见闻与愤懑,化作一行行清晰却触目惊心的文字。他详细描述了“火耗”如何从合理的损耗补偿变成数倍于正税的盘剥,“脚钱”如何成为胥吏下乡敲诈的由头,“斛面”怎样通过特制的官斛在计量上巧取豪夺,以及各种名目“摊派”的随心所欲。
更重要的是,他以其举人的洞察力和亲身经历,勾勒出了一张由县衙胥吏、地方豪绅、州府官员共同编织的贪腐网络。他们如何互通声气,如何欺上瞒下,如何将朝廷恩旨扭曲成谋私利器,以及那些钱财最终如何流入各级官吏的私囊,或是成为他们贿赂上官、谋求升迁的“敬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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