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日头刚爬到院子里那棵老槐树的树梢，庞家大院就炸开了锅。
“你个黑心肝的毒妇！敢藏我的鸡蛋！”
尖利的骂声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从东厢房一路窜出来，撞得窗棂都嗡嗡响。紧接着是噼里啪啦的瓷器碎裂声，夹杂着女人的厮打哭闹，把原本还算清静的上午搅得鸡飞狗跳。
庞老太正坐在堂屋的太师椅上，就着晨光慢悠悠地抽着旱烟。她今年五十岁，头发梳得油光水滑，在后脑勺挽了个圆髻，用一根玉簪子牢牢固定着。脸上的皱纹不算太深，但那双眼睛却透着股慑人的锐利，眼角一挑，屋里屋外就没人敢大声喘气。听见东厢房的动静，她眉头一拧，“啪”地把烟锅子往旁边的八仙桌上一拍，沉声道：“反了天了！”
八仙桌被震得晃了晃，桌上的粗瓷茶杯里的水溅出几滴。旁边坐着的庞老实赶紧伸手扶住茶杯，抬头看向自家婆娘，脸上带着惯有的温和：“别急别急，许是孩子们闹脾气，我去看看？”
庞老实比庞老太小两岁，生得浓眉大眼，身材结实，只是性子闷葫芦似的，一辈子没跟人红过脸，唯独对庞老太言听计从，护得跟眼珠子似的。年轻时候有人嚼庞老太的舌根，说她性子烈、自私，被庞老实听见了，当场就把人揍得鼻青脸肿，从此村里没人再敢在背后议论庞老太半句。
“你去？”庞老太斜睨了他一眼，声音拔高了些，“你那老实性子，去了还不是被人当软柿子捏？我去！我倒要看看，是谁胆子这么肥，敢在我庞家大院里撒野！”
她说着，扶着太师椅的扶手，利落地站起身。虽然年过半百，但她身子骨硬朗，走起路来腰板挺得笔直，带着股说一不二的威严。
庞家是村里的大族，一大家子三十多口人挤在这座三进的大院里，上有庞老太夫妻，下有五个儿子三个女儿，还有十几个孙辈，热热闹闹，也吵吵嚷嚷。按理说这么多人早该分家了，但庞老太说了算，她说不分家，谁也不敢提半个“分”字。儿子们孝顺，儿媳们就算心里有疙瘩，也不敢明着违抗。
可儿媳多了，是非就多。大儿媳李氏性子泼辣，手脚麻利，是家里的主要劳力，总觉得自己功劳最大，对其他儿媳难免有些颐指气使。三儿媳王氏是后娶的，年纪轻，心眼活，总想着多占点便宜，跟大儿媳向来不对付。
今天的导火索，是家里刚分的那筐鸡蛋。开春鸡下蛋多，庞老太按人头分了鸡蛋，每个儿媳名下都有十个，给孩子们补身体。李氏早上起来发现自己筐里少了两个鸡蛋，一琢磨就觉得是王氏偷拿了——昨天王氏还跟她念叨，说自家小儿子想吃煮鸡蛋。
李氏找上门去，王氏自然不承认，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说着说着就翻了旧账，从偷鸡蛋说到谁干活少，谁占了娘家便宜，最后干脆扭打在了一起。
庞老太走到东厢房门口时，正看见李氏骑在王氏身上，一手扯着她的头发，一手往她脸上扇巴掌；王氏也不甘示弱，双手死死抠着李氏的胳膊，指甲都嵌进了肉里。屋里的板凳翻了，簸箕倒了，刚纳了一半的鞋底扔在地上，被两人踩得都是泥印。几个小孙子小孙女吓得躲在墙角哭，大儿子庞老大和三儿子庞老三站在旁边，一个拉着自家媳妇的胳膊，一个劝着，却都不敢真使劲——谁不知道庞老太的规矩，儿媳打架，儿子不许动手帮腔，不然连儿子一起罚。
“都给我住手！”
庞老太的声音像炸雷似的响起来，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李氏和王氏打得起劲，一时没反应过来，等看清门口站着的是庞老太，两人都是一哆嗦，动作瞬间停了下来。李氏赶紧从王氏身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想解释几句；王氏也揉着被扯乱的头发，眼眶红红的，一副受了委屈的样子。
“娘，您可来了！王氏她偷我鸡蛋！”李氏抢先开口，声音带着哭腔，“我分的十个鸡蛋，早上起来就剩八个了，不是她偷的是谁？她昨天还说想吃鸡蛋呢！”
“娘，我没有！”王氏急忙辩解，“我自己有鸡蛋，犯不着偷她的！是她冤枉我，还先动手打我！”
“你没偷？那我的鸡蛋去哪了？难道长翅膀飞了？”
“说不定是你自己弄丢了，或者被猫叼走了，凭什么赖我？”
两人又吵了起来，声音比刚才还大。庞老太看着屋里乱糟糟的样子，又看了看两个儿媳脸上、身上的抓痕，气得太阳穴突突直跳。她这辈子在庞家说一不二，家里还从没乱成过这样。
“吵够了没有！”庞老太往前迈了两步，想去拉开两人，“庞家的脸都被你们丢尽了！多大点事，值得你们大打出手？”
李氏和王氏正吵得面红耳赤，谁也没注意到庞老太靠了过来。王氏被李氏逼得往后退了一步，脚下不知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身体一歪，正好撞在了庞老太身上。
庞老太年纪不小了，哪里经得住这么一撞，身子踉跄着往后倒去。她身后是一张矮凳，后脑勺“咚”的一声，结结实实地磕在了凳角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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