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时,村口茶摊的竹帘被风掀起一角。
苏蘅端着陶碗的手顿住,碗里的米汤色白如雾,却掩不住身后那声压低的嗤笑:“昨儿后半夜祠堂那动静,你们说苏蘅是不是真勾了魔宗?我瞅见她用藤条缠人,活像话本里的妖女使邪术!”
是阿狗的声音。她垂眸盯着碗里晃动的倒影——茶摊柱子投下的阴影里,那个穿粗布短打的小厮正缩着脖子,指甲在条凳上抠出几道白痕。
苏蘅记得这孩子,上个月她给族里老李家治好了烂根的白菜,阿狗还帮着挑过粪,那会儿他眼里亮堂堂的,哪像现在,额角细汗顺着鬓角往下淌,连茶碗都握不稳,“当啷”一声磕在桌上。
“阿狗哥这是咋了?”卖茶的王伯眯眼添水,铜壶嘴腾起的热气糊住他的皱纹,“往日里最会说笑话,今儿舌头打卷儿了?”
阿狗喉结滚了滚,目光下意识往茶摊角落的蓝布口袋瞟。
苏蘅顺着看过去——那布袋半敞着,露出截焦黑的纸边,混着点若有若无的苦香。赤焰花? 她鼻端微动,这花最是易燃,烧起来的灰烬能渗进草木纤维,难怪这两日村头老槐树上总飘着焦味。
茶碗轻碰石桌,苏蘅起身时带起一阵风,蓝布口袋突然鼓了鼓。
她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屈,一道细若游丝的藤蔓从鞋尖钻出,顺着砖缝爬进布袋。
指尖刚触到符纸残片,藤尖就传回灼痛——那纸上画的不是普通符咒,朱砂里掺了赤焰花粉,专用来刺激草木产生躁意。
“蘅丫头要走?”王伯的吆喝混着晨露落进耳朵,苏蘅笑着摇头,掌心却悄悄攥紧。
藤蔓顺着符纸残片的脉络反向延伸,穿过茶摊后墙的破洞,掠过晒谷场的稻草堆,最后没入村外那片野杏林。
林子里的雾比村口浓,露水打湿了她的鞋帮。
苏蘅顺着藤蔓走得极轻,连惊飞的麻雀都只扑棱了两下翅膀。
直到那股苦香突然浓烈起来,她才在老杏树后顿住脚步——前方半塌的草屋前,阿狗正踮脚往门框上贴符纸,而草屋门槛内,立着个穿石榴红裙的女子。
“慢着。”女子出声时,阿狗的手猛地一抖,符纸边角皱成团。
她抬手拨了拨鬓边银簪,月光在簪头的碎玉上晃了晃,“要贴在风口,风往哪边吹,谣言就往哪边跑。”
苏蘅屏住呼吸。那女子背对着她,但侧影里眉峰冷得像刀。
草屋门半开,她瞥见屋内木桌上堆着半人高的符纸,最上面那张墨迹未干,朱砂字歪歪扭扭写着“苏蘅通魔”。
墙角还堆着几袋赤焰花干,花萼上沾的泥土泛着青——是后山阴坡的土,那地方除了采药人,寻常村民根本不去。
“记住,”女子转身时,银簪在雾里划出一道光,“见着老妇就说她克死爹娘,见着妇人就说她夜里召藤鬼,见着娃子...就说她会让村头的杏树把他们卷到山外喂狼。”她指尖敲了敲阿狗怀里的符纸,“一定要说她是妖女,越多人相信越好。”
阿狗缩着脖子点头,后颈的汗把粗布衣领浸得透湿:“姑、姑娘说的,小的都记着呢。就...就怕苏蘅那藤条...”
“怕什么?”女子轻笑一声,抬手折了根杏枝在掌心。
苏蘅瞳孔微缩——那杏枝本是枯的,此刻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抽出新芽,“她以为自己是花灵?不过是个没摸清门道的小丫头。等村民拿了锄头围她,看她的藤条是护着自己,还是护着那些破草烂花。”
晨雾突然散了些。
女子转过脸来的刹那,苏蘅看清了她的模样——丹凤眼尾微挑,左眼下有颗红痣,正是前日在镇集上见过的“绣坊老板娘”。
当时她买了苏蘅两盆素心兰,付钱时指尖的茧子硌得铜钱叮当响,哪像什么绣娘,倒像常年握剑的。
草屋里传来阿狗的抽气声:“姑、姑娘这手...莫不是灵植师?”
“灵植师?”女子捏碎那截抽芽的杏枝,碎叶落在她绣着缠枝莲的鞋尖,“灵植师早死绝了。”她抬眼望向村口方向,嘴角勾起抹冷笑,“等苏蘅被当成妖女烧死,这青竹村...就是咱们的了。”
苏蘅的指甲掐进掌心。
藤蔓不知何时缠上了脚边的野蔷薇,花朵正抖着花瓣传递信息——这女子身上有股腐木味,和那日祠堂里灰衣人身上的一模一样。
她摸了摸后颈那道浅疤,那里还留着灰衣人匕首的凉意,可此刻更烫的是心口——萧砚前日信里说赤焰夫人余党在北边活动,原来已经摸到青竹村了。
“走了。”女子的声音突然冷下来。阿狗手忙脚乱收起符纸,草屋门“吱呀”一声合上。
苏蘅退到树后,看着两人顺着山径往村外去,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晨雾里,才松开攥得发白的手。
风卷着杏花瓣落在她脚边。苏蘅弯腰捡起一片,花瓣上还沾着女子的脂粉香。
她对着花瓣轻声说了句什么,花瓣突然抖了抖,顺着风往村口飘去——该让村民们看看,是谁在往他们的耳朵里塞毒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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