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是新中国最早的伐木工人,怀里揣着建设祖国的火热雄心,手里握着冰冷沉重的油锯和开山斧。口号喊得山响:“向大山要木材,为祖国立新功!”那家伙,干起活来真是玩儿命,一棵合抱粗的大树,嘎吱嘎吱几下,就在“顺山倒嘞——”的号子声中轰然倒地,溅起漫天雪沫子。林子里整日回荡着油锯的咆哮、斧头的劈砍和大树倒地的闷响,惊得獐子、野鹿四下奔逃,连平日里最胆大的黑瞎子都不敢靠近。
队里最好的伐木手叫赵大橹,关东大汉,一身疙瘩肉黑得发亮,站那儿像半截铁塔。他耍油锯的功夫,那叫一绝,下锯的角度、深度,拿捏得恰到好处,说放哪棵树,绝不带磕碰旁边一丝皮。他爹就是老放山人,传说他能听懂山语,识得老参。大橹虽不信那些,可从小在山里滚大,对山林自有一份旁人不及的敏锐。
出事那天,也是个大雪天。我们推进到一片从未涉足的老林子。那里的树,棵棵都大得吓人,几人才能合抱,树皮皲裂如龙鳞,树冠遮天蔽日,阳光一丝都漏不下来,林子里昏暗得像提前入了夜。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陈年腐木和松脂混合的奇特气味,静得只剩下我们踩雪的咯吱声和粗重的喘息。
队伍最前面的大橹突然停住了脚步,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前方。我们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林子中央,兀立着一棵巨树。那真是棵树王啊!主干怕得要十人联手才能抱住,虬枝盘曲,像无数条巨蟒扭结在一起向上挣扎,树冠如云,压得周遭的树木都矮了一头。树皮是深褐近黑的颜色,上面布满了厚厚的青苔和奇形怪状的菌子,仿佛披了件百衲衣。
队长,一个姓李的粗豪汉子,搓着手,兴奋地喊道:“好家伙!逮着个大家伙!大橹,看你的了,给咱放倒它,够咱队记个大功!”
大橹却没像往常一样立刻应声。他围着那树王慢慢转圈,眉头拧成了个疙瘩,眼神里不是欣喜,而是种越来越浓的不安。他伸出粗糙的手掌,轻轻抚摸那粗糙的树皮,指尖甚至在微微发抖。
“大橹,磨蹭啥呢?快动手啊!”有人催促。
大橹猛地回过头,脸色在雪光的映衬下,竟有些发青:“队长……这树……不能砍。”
“啥?你说啥胡话?”李队长愣住了,“还有你赵大橹不敢砍的树?”
“不是不敢,”大橹的声音有些干涩,“是……邪性。你们闻闻,这味儿不对。”
我们使劲吸了吸鼻子,除了那股固有的腐木松脂味,似乎……还真有一丝极淡的、若有若无的腥气。
大橹走到树根旁,指着一处不起眼的裂缝:“我刚才看见,那缝里……好像有红颜色的东西渗出来,像血……”
“净扯犊子!”李队长打断他,“那是树浆!冻住了颜色深点!别自己吓自己,赶紧的,天快黑了!”
大橹站着没动,脸上肌肉跳动。在众人的注视下,他最终还是扛起了油锯。他拉动启动绳,油锯发出刺耳的咆哮,在这片死寂的林子里显得格外突兀。锯齿猛地咬进树身,木屑纷飞。
就在那时,怪事发生了。
那油锯切入的地方,真的渗出了液体!不是透明的树浆,而是粘稠的、暗红色的汁液,缓缓地,一股一股地往外冒,顺着皲裂的树皮往下淌,在白皑皑的雪地上,染出几道刺目的红痕。那腥气,陡然浓重起来,直冲鼻孔。
“血!树流血了!”不知谁尖声叫了起来。
几乎同时,大橹“嗷”一嗓子,像被烫着似的扔掉了油锯,双手捂住了耳朵,踉跄着后退几步,一屁股坐在雪地里,脸色惨白如纸,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落。
“声音……你们没听见吗?”他眼神涣散,嘴唇哆嗦着,“哀嚎……好多人在哭,在叫……从树心里传出来的……疼啊……饶命啊……”
我们全都毛骨悚然,竖着耳朵听,除了风掠过树梢的呜咽和雪花落地的沙沙声,什么也没有。但看大橹那样子,绝不像装的。
李队长也瘆得慌了,强自镇定:“胡……胡咧咧啥!那是风!都愣着干什么,扶起大橹,收工!明天再说!”
那天晚上,工棚里气氛压抑。没人多说话,只听见炉子里柴火噼啪作响和外面鬼哭狼嚎般的风声。大橹早早躺下了,裹着厚厚的棉被,却抖得像筛糠。
后半夜,我被一泡尿憋醒,趿拉着鞋出去。回来时,瞥见大橹的铺位空着。我心里一咯噔,摸出去找,只见他一个人蹲在工棚后的背风处,蜷成一团,对着黑黢黢的林子,肩膀一耸一耸的。我悄悄靠近,听见他压抑的、野兽呜咽般的哭声,还夹杂着断断续续的低语:“……爹……我错了……我不该……山神爷饶命啊……”
我没敢惊动他,悄悄退了回来。心里明白,大橹这是真碰上“那个”了。
第二天,大橹发起了高烧,满嘴胡话,一会儿说看见树上挂满了人头,一会儿又说有个白胡子老头拿鞭子抽他。队里没法子,只好让他休息。砍伐树王的事,也就暂时搁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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