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七四年的冬天,吉林桦树屯子的雪下得比往年都大。那雪不是一片一片往下掉,倒像是整块天穹都在往下塌,白茫茫压得人喘不过气。屯子东头的知青点,如今只剩下五个人守着。
返城的风一吹,能走的都走了。剩下我们这几个——父母有问题的、家里没门路的、或是像我这般倔着不肯低头认命的,便困在了这白山黑水间。
“建国,粮票又少了。”孙红梅掀开仓库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手里攥着空空如也的铁盒子,脸上愁云密布。
我吐出一口白气,在零下二十多度的空气里瞬间凝成了霜。“多少?”
“三十斤粮票,五斤肉票。这个月第三次了。”
仓库是知青点最里头那间土坯房,墙皮剥落得厉害,露出的泥土冻得硬邦邦。我走进去,四下打量。角落里堆着过冬的白菜土豆,架子上摆着农具,靠墙立着个褪了色的木柜——那铁盒子原本就放在柜子最上层。
“锁是好的,”红梅指着那把生锈但完好无损的挂锁,“可里头的东西就是不翼而飞。”
天黑得早,刚过四点,日头就沉下去了。我们五个围在炕上吃饭,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玉米糊糊,一人半个窝头,咸菜丝数着根吃。
“肯定是黄皮子作祟,”本地青年王大夯闷声道,“俺爷说过,年头不好的时候,黄皮子会偷粮票,它们修炼成精了,能变成供销社售货员去买粮食。”
上海来的李文斌推了推眼镜:“不可能,黄鼠狼再怎么成精,也不可能打开锁而不留痕迹。依我看,是内贼。”
话音一落,炕桌上静了下来。我们五个人互相看着,眼神里都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在这物资紧缺的年头,三十斤粮票够一个人活半个月,谁不想要?
“别瞎猜了,”孙红梅打断这尴尬的沉默,“咱们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谁有难处说出来,何必偷呢?”
但难处谁没有?我爹还在牛棚里蹲着,娘每月来信都说挺好,可信纸背面总有泪痕。李文斌的父亲是留美回来的教授,政审永远过不了关。王大夯家里穷,弟妹五个等着他寄粮票回去。孙红梅的哥哥在边境当兵,她得攒钱给母亲看病。还有不爱说话的赵晓梅,她男朋友去年返城走了,再没来过信。
夜里,我裹紧棉大衣,揣上手电筒,悄悄摸到仓库对面的柴火垛后面蹲着。北风像刀子一样透过棉衣往里钻,我跺着脚,不敢发出太大声音。
屯子里的老辈人说,知青点这地方邪性。六九年那会儿,有个叫张志强的知青在这里饿死了。说是病死的,可谁都知道,他是把口粮都省下来寄回了家,自己一天只吃一顿,最后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他死后,家里人来收拾遗物,只有一个破木箱,里面装着攒下来没来得及寄出的粮票,整整八十斤。
“他死不瞑目啊,”屯东头的老孙头有一次喝酒后告诉我,“张知青咽气前一直念叨着‘回家’,可最后连张回家的车票都没攒够。”
我在柴火垛后蹲到半夜,手脚都已冻得麻木,正要放弃时,仓库里突然传来了细微的响动。
不是老鼠啃咬的窸窣,而是更规律的声音——像是指甲在木板上刮擦,然后是沉重的叹息。
我浑身汗毛倒竖。
仓库门锁完好,我亲眼检查过的。那里面怎么会有人?
我屏住呼吸,轻轻挪到仓库窗前,透过破了的窗纸缝往里看。
月光从另一扇窗户斜斜地照进来,在仓库泥地上投下一片惨白。一个模糊的人影蹲在木柜前,背对着我。那人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军装,肩膀瘦削得像是要戳破衣服。他的动作很慢,一只手在柜子里摸索着,另一只手垂在身侧,手指细长得不像活人。
“回家...”一个气若游丝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不够...还不够...”
我浑身冰凉,那不是我们五个人中的任何一个。
那影子缓缓转过身来,月光照在他脸上——凹陷的双颊,青白的皮肤,眼睛是两个黑洞,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悲伤。他手里捏着一叠粮票,一张一张数着,动作僵硬而机械。
“二十八、二十九、三十...”数到三十,他停下来,深深叹了口气,“不够啊...回不了家...”
我腿一软,差点摔倒,慌忙扶住墙壁,弄出了一点声响。
那影子突然抬头,黑洞洞的眼睛直直看向我所在的方向。
一瞬间,仓库里温度骤降,我口中的白气凝结成了冰霜。那影子开始变得透明,如同融入了月光,最后消失不见,只留下地上散落的几张粮票。
我连滚爬回宿舍,一头扎进被窝,浑身发抖直到天亮。
第二天,我把昨夜所见告诉了大家。
“你眼花了吧?”李文斌怀疑地说,“肯定是太累了产生的幻觉。”
王大夯却脸色煞白:“俺听老辈人说过,饿死的人阴魂不散,会一直找吃的,找不到就偷活人的粮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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