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天,带着夏末的余热和初秋的干爽。永宁侯府内,因着中秋佳节的临近,本该是一派忙碌而喜庆的景象。然而,今年的气氛却有些异样,一种压抑的、山雨欲来的紧张感悄然弥漫,源头,直指主持中馈的颐福堂。
程夫人近来的心情,可谓阴霾重重。儿子秦啸对她明显的疏远与对陆云晚隐晦的维护,像一根刺扎在她心头。柳姨娘虽已禁足,但其残余势力在府中盘根错节,清理起来颇费周章,让她心力交瘁。加之年岁不饶人,她明显感觉到精力大不如前,处理繁杂府务时,常感力不从心,以往那份杀伐决断的锐气,也磨钝了不少。
中秋乃大节,不仅府内要设宴团聚,还需备下厚礼送往各交好府邸、宫中贵人以及秦啸军中同僚,事关永宁侯府的脸面和人脉维系,丝毫马虎不得。往年均是程夫人亲自操持,虽也繁忙,但一切尽在掌握。今年,她本想借此机会重整旗鼓,巩固权威,却未料想,竟在关键时刻接连出了纰漏。
最先爆出的问题,出在采购上。为中秋宴席,需采买一批上等的辽东海参、金华火腿等名贵食材。此事交由采办大管事负责,此人曾是柳姨娘一手提拔,虽在柳姨娘倒台后表现得极为恭顺,但程夫人对他并未完全放心,只是暂时无人可用。结果,食材送入库房查验时,被程夫人身边一位经验老道的嬷嬷发现,那海参虽个头硕大,但肉质僵硬,颜色暗沉,竟是价格低廉的劣质货充作极品!而那金华火腿,也有几箱味道不正,疑似陈年旧货。
程夫人闻讯大怒,立刻唤来采办大管事厉声责问。那管事起初还狡辩说是供应商以次充好,自己也被蒙蔽,赌咒发誓绝无私心。程夫人命人严查采购单据和往来账目,一番折腾下来,虽未抓到确凿贪墨证据,却发现报价远高于市价,且与那供应商过往往来密切,疑点重重。程夫人气得浑身发抖,当众斥责其办事不力,革去三月俸禄,责令其限期更换合格食材。此事虽暂时压下,但已耽误了时间,且在下人间传得沸沸扬扬,让程夫人颜面受损。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中秋送至各府的节礼,其中有一批是特意定制的紫檀木嵌螺钿礼盒,内装名家字画和古玩,价值不菲。负责此事的乃是程夫人较为信任的内院一名管事嬷嬷。然而,就在节礼即将送出前两日,查验礼单的丫鬟偶然发现,送往吏部尚书府的那份礼单上,所列的一幅前朝山水画,竟与库房登记的画作名称有细微出入!仔细一查对,赫然发现,本该送出的真迹,竟被调包成了一幅几可乱真的仿品!
此事非同小可!吏部尚书乃朝中重臣,若送去赝品,不仅赔笑大方,更会开罪对方,影响秦啸仕途!程夫人惊得差点晕厥,立刻封锁消息,严查内库。一番鸡飞狗跳的彻查,最终线索指向了一个看守内库多年的老库吏,他支支吾吾,承认是受了柳姨娘身边一个早已被遣散的心腹丫鬟的重金诱惑,一时糊涂做了调包之计,真迹已被那丫鬟带走,不知所踪。
虽然揪出了内鬼,但真迹难追,时间紧迫,临时再寻同等价值的礼物已不可能。程夫人又急又怒,恨柳姨娘阴魂不散,更恨自己驭下不严,竟让这等丑事发生在自己眼皮底下!她强撑病体,亲自出面,备下厚礼,前往吏部尚书府赔罪解释,好不容易才将此事圆了过去,但老脸已然丢尽,回府后便病倒了,卧床不起。
中秋在即,府中主母病倒,节宴筹备、礼单核对、人员调度等千头万绪的事务顿时陷入半瘫痪状态。几位姨娘要么能力不足,要么不敢担责,仆役们群龙无首,各种小问题层出不穷,效率低下,混乱不堪。
消息传到前院书房,秦啸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虽不常过问内宅琐事,但也知中秋之事关乎侯府声誉。母亲接连失误,致使府中混乱若此,这让他极为失望且愤怒。尤其是吏部尚书府礼单一事,若非母亲处理得当,险些酿成大祸!
这日,秦啸亲自去颐福堂探病。程夫人躺在榻上,面色灰败,见到儿子,又是羞愧又是委屈,未语泪先流:“啸儿……母亲……母亲老了,不中用了……竟将府中管成这般模样……险些误了大事……”
秦啸看着母亲憔悴的面容,心中虽恼,却也知她年事已高,精力不济,加之柳姨娘遗毒未清,确有难处。他沉默片刻,沉声道:“母亲且好生养病,府中之事,不必忧心。”
回到书房,秦啸屏退左右,独自踱步至窗前,望着庭院中开始泛黄的树叶,眉头紧锁。内宅不可一日无主,中秋迫在眉睫,必须有人站出来收拾残局。谁能担此重任?程夫人显然已难胜任。柳姨娘及其党羽绝不可再用。其他姨娘……他摇了摇头,皆非能主事之人。
蓦地,一个身影浮现在他脑海——陆云晚。
那个平日里沉默寡言、几乎被他遗忘的“冲喜新娘”。端阳节上的冷静自辩,接手琐碎庶务后的条理清晰、开源节流,还有她周身那股令人心静的独特气息……过往的点点滴滴,在此刻府中危机的映衬下,变得异常清晰。她似乎具备一种超越其出身和年龄的沉稳与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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