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算开始另一个玄幻小说。楔子。
2014 年的深冬,镇东头废品站的铁皮棚里传来几声微弱的狗叫。阿呆从混沌中睁开眼时,首先闻到的是机油混着霉味的空气,其次才看见自己身上黑白斑驳的毛。黑的像被踩扁的煤球,白的像没擦干净的鼻涕,两种颜色犬牙交错,活像块被顽童涂鸦过的旧抹布。
“这崽子长得真晦气。” 穿着军大衣的老头啐了口痰,粗糙的手指戳了戳阿呆的肚皮。旁边三只同胞兄弟都是油光水滑的黄狗,唯独它像从垃圾堆里滚出来的。
那时它还没有名字,只是被老头随手拨到最角落的那只。断奶后阿呆的叛逆期来得猝不及防。别的小狗会摇着尾巴等老头扔骨头,它偏要去啃生锈的铁钉子;别的小狗在棚子底下晒太阳,它非要钻进轮胎堆里打盹,结果被卡住嗷嗷叫了半宿。
有次老头喝醉了酒,把吃剩的红烧肉放在矮凳上,它踩着兄弟的背爬上去,不仅把肉舔得精光,还把瓷碗扒到地上摔成了三瓣。“养不熟的白眼狼!” 老头抄起扫帚追得它满院子跑,扫帚梢抽在身上火辣辣地疼。可阿呆梗着脖子不躲,跑到墙角还回头龇牙,喉咙里发出呜呜的低吼。
这样的日子熬到周岁那天,天刚蒙蒙亮,老头用蛇皮袋把它装了进去。阿呆在颠簸中听见酒瓶碰撞的脆响,还以为是要带自己去镇上赶集。直到冰冷的铁皮触感贴上后背,一股馊臭味钻进鼻腔,它才意识到自己被塞进了垃圾桶。
正月的风像刀子,刮得耳朵生疼。阿呆扒着桶沿跳出来时,爪子被冻得通红。街对面包子铺飘来肉香,它蹲在电线杆后看了半晌,终于趁胖老板转身的瞬间,叼起案板上的半块菜包就跑。老板的咒骂声在身后炸开,拖鞋砸在地上的声音像催命符,它四条腿倒腾得飞快,窜进巷子深处才敢松口。
菜包的温热还没捂热肚子,就被三只黄毛野狗堵在了死胡同。领头的狗嘴角有道疤,涎水顺着豁口往下滴。阿呆把包子护在身下,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可还没等它摆出架势,疤脸就带着同伙扑了上来。那天它瘸着后腿逃出来,半边脸都肿了,菜包早被抢得精光。雪落在伤口上,疼得它直哆嗦,却也让它明白了一个道理 ,在这条街上,客气换不来骨头。
从此阿呆成了镇上的混世魔王。它学会了趁卖鱼的妇人称重时,叼走柳条筐里最肥的鲫鱼;懂得在孩子们放学路上,抢走掉在地上的火腿肠;甚至敢从拴着的狼狗眼皮底下,偷出主人刚给的狗饼干。
镇上的人见了它就皱眉。卖早点的张婶总用擀面杖赶它,说它 “丧门星似的”;修鞋的老李见它路过就泼水,骂它 “贱骨头”;连最心软的陈奶奶,也会在它扒拉垃圾桶时,用拐杖敲它的屁股。“滚开!”“死狗!”“踹死你!” 这些词像空气一样包裹着阿呆,可它从来学不会夹着尾巴溜走。
有人抬脚踢过来,它就往对方裤腿上扑;有人拿石头砸它,它就躲到车底下龇牙咧嘴。久而久之,镇上的人见了它,要么绕着走,要么就真的下狠脚。狗群也渐渐容不下它了。它抢了疤脸的地盘,偷了花狗的食物,甚至在公狗们划定的尿界碑上撒了泡尿。有次十几只狗把它围在菜市场后巷,撕咬声惊动了巡逻的联防队员。等那些狗一哄而散,阿呆躺在血泊里,左后腿以诡异的角度扭曲着,一只眼球肿得像个紫葡萄。它拖着伤腿爬了三天三夜,才挪到镇外的山脚下。饿了就啃树皮,渴了就舔积雪,伤口发炎让它发了高烧,梦里全是狗咬的惨叫声。可等烧退了,它瘸着腿回到镇上时,照样去抢别的狗的食盆。
“这狗真是没救了。” 疤脸带着狗群远远看着,眼神里既有鄙夷,又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忌惮。真正让它被彻底孤立的,是 2018 年的那个春天。那时阿呆已经长成条壮实的公狗,虽然瘸着条腿,眼神却越发凶狠。它在河边看见了那只白母狗,一身长毛像云朵似的,尾巴尖带着点黄,正在柳树下喝水。
阿呆的心跳突然乱了节奏,喉咙里发出从未有过的呜咽声。它试着往前挪了两步,想把昨天偷来的卤猪耳献上去。可还没靠近,白母狗身边的几只公狗就炸了毛,紧接着,四面八方涌来十几只狗,全是被它得罪过的主儿。这次它们没给它任何反抗的机会。撕咬从四面八方落下,它感觉自己像块破布被反复撕扯。
不知过了多久,它听见白母狗惊恐的吠叫,然后是渐行渐远的脚步声。等它终于能撑起身体,夕阳把河水染成了血红色,那只白母狗早就没了踪影。它夹着尾巴往山上跑,第一次没回头。
从那以后,镇上再没见过阿呆的身影。狗群占领了它常去的垃圾桶,孩子们掉的零食也没人抢了,张婶的擀面杖闲在墙角生了锈。有人说看见它在山上刨兔子洞,有人说它掉进了猎人的陷阱,还有人说它被狼叼走了。只有阿呆自己知道,它在山顶的那块大青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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