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攥着磨得发亮的铜烟袋锅子,指节在冷硬的青砖上磕出闷响时,才真正信了眼跟前这荒唐事——胡同口那棵老槐树还在,可墙根下蜷缩的乞丐怀里揣着的不是破碗,是半截带着烤焦痕迹的枪管,风里飘来的煤烟味儿混着硝烟,呛得我喉咙发紧。我明明记得刚才还在西直门外拉活儿,为了躲一辆横冲直撞的汽车摔进了护城河,怎么扑腾着爬上岸,这北平就变了模样?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蓝布短褂沾着泥污,可脊梁骨后面却多了个沉甸甸的硬家伙,伸手一摸,是木头枪托,冰凉的枪管直戳戳顶在腰眼上,这玩意儿我在庙会的西洋景里见过,洋人的火枪,怎么就跑到我身上了?
“祥子?发什么愣!该换岗了!” 粗嗓门在耳边炸开,我吓得一哆嗦,烟袋锅子差点掉地上。转头看见个穿着灰布军装的汉子,帽檐压得很低,露出的颧骨上有道刀疤,正斜着眼瞅我。我张了张嘴,嗓子眼像塞了团棉花,半晌才挤出句:“我……我不是……” 话没说完就被他一巴掌拍在背上,力道足得让我差点趴地上:“少废话!昨天挨了排长一鞭子还没醒?忘了自己是三营九连的兵?再磨蹭让小鬼子的冷炮把你炸成肉泥!” 小鬼子?这词儿听着耳熟,前几年街坊们嚼舌根时提过,说东洋那边的兵占了东北,怎么这会儿就打到北平来了?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拉了十年洋车磨出的厚茧还在,可指缝里却沾着黑黢黢的火药渣,裤腿上还有没干透的暗红污渍,闻着一股铁锈味儿,这不是我的手,至少不是我拉车时的手。
“快走!” 刀疤脸推了我一把,我踉跄着跟上,脚下的路坑坑洼洼,时不时能踢到碎砖头和扭曲的铁丝,路边的院墙塌了大半,露出里面烧黑的房梁,有只瘦得皮包骨的猫从瓦砾堆里窜出来,叼着块看不出模样的肉渣,绿幽幽的眼睛扫过我们,又飞快地钻进了破洞。我脑子里乱糟糟的,像被十几辆洋车同时碾过,一会儿是曹先生家的包月活儿,一会儿是虎妞叉着腰骂我的样子,一会儿又是眼前这断壁残垣,耳边除了风声,还有远处断断续续的轰隆声,像闷雷,又比雷声更吓人,刀疤脸说那是炮声,小鬼子的炮。
我们沿着断墙根往前走,墙头上插着歪歪扭扭的木牌子,上面用红漆写着字,我认得几个,“抗日救国”、“保卫北平”,字写得歪歪扭扭,有的地方被弹孔打穿了,红漆顺着木板裂缝往下淌,像血。路过个街角,看见几个穿着蓝布褂子的老百姓蹲在墙根,有个老太太正给怀里的孩子喂奶,孩子瘦得只剩皮包骨,哭起来没力气,像只快断气的小猫。老太太看见我们,浑浊的眼睛亮了亮,颤巍巍地举起手里的布包:“老总……还有点窝头渣,你们垫垫?” 刀疤脸停下脚步,喉结动了动,却没接,只是粗声说:“留着给孩子吧,我们有干粮。” 我看见他转身时,手在裤兜里摸了半天,摸出个干硬的窝头,飞快地塞给老太太,动作快得像偷东西。
到了岗哨,是个被炸塌一半的门楼,剩下的半扇门歪在一边,上面还挂着块匾,“德昌号”,看样式像是家绸缎铺,现在却成了放哨的地方。接替我们的是两个年轻兵,一个脸上还带着稚气,嘴唇冻得发紫,另一个少了条胳膊,空袖子在风里晃荡。“怎么样?昨晚没出什么事吧?” 独臂兵问,声音有点沙哑。刀疤脸往地上啐了口唾沫:“屁事没有,小鬼子缩在城外不敢动,就是冷炮烦人,后半夜炸塌了东边的防空洞,埋了两个兄弟。” 稚气兵吸了吸鼻子:“班长,我听说师部要撤退了?真的假的?” 刀疤脸脸色一沉:“瞎传什么!师长说了,北平城在我们就在,谁再敢说撤退,老子先崩了他!” 可他说这话时,眼神却飘向了城墙外,那里灰蒙蒙的,什么也看不见,只有风卷着沙尘,呜呜地像哭。
我缩在门楼的角落里,把烟袋锅子往怀里揣,手碰到了个硬纸壳,掏出来一看,是个小本子,封面磨得发白,上面写着“士兵证”三个字,下面是我的名字:祥子,部队番号三营九连,入伍时间民国二十六年,还有个歪歪扭扭的红戳子。民国二十六年?我记得去年才是民国二十二年,怎么一下子过了四年?这本子上的照片是我,可又不是我,照片上的我穿着军装,眼神凶巴巴的,嘴角还有道伤疤,我抬手摸自己的嘴,果然摸到道浅浅的印记,什么时候有的?我怎么不记得?
“喂,祥子,给你。” 刀疤脸扔过来个纸包,我接住,沉甸甸的,打开一看,是两个黑面窝头,还有块咸萝卜干。我饿坏了,顾不上烫,掰了半块窝头塞进嘴里,粗粝的面渣剌得嗓子疼,就着萝卜干往下咽。“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刀疤脸看着我,眼神比刚才柔和了点,“昨天你去炸鬼子的铁丝网,被流弹擦伤了头,是不是把啥都忘了?” 炸铁丝网?我?我连鞭炮都怕得要命,怎么敢去炸那玩意儿?我含着窝头摇摇头:“我……我就记得拉车……” 话没说完又赶紧闭上嘴,这话要是让他们知道了,会不会把我当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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