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种低沉的、仿佛从地底深处发出的嗡嗡声，像是无数人在一起诵经，又像是某种巨型昆虫在振动翅膀。风停了，整个世界安静得可怕，只有那诡异的嗡嗡声，钻进每个人的耳朵，搅动着他们的神经。
“戒备！所有人回车上！”王教授毕竟经验丰富，立刻大声下令。
可已经晚了。
就在他们准备退回车里时，周围的沙丘顶上，毫无征兆地，出现了一个个黑色的影子。
他们骑着高大的骆驼，身披厚重的、看不出颜色的毛毡长袍，头上缠着黑色的头巾，只露出一双双在阳光下闪着锐利光芒的眼睛。他们手里没有枪，只有一种造型古朴的长杆，杆头似乎是某种动物的犄角被打磨而成。
他们就那样静静地站在沙丘的顶端，像一尊尊从沙子里长出来的雕像，无声地俯瞰着这几辆橘红色的铁皮怪物，以及怪物旁边那群惊慌失措的“入侵者”。
没有呐喊，没有冲锋，但那种无形的压迫感，比千军万马还要令人窒息。
王教授的心沉到了谷底。他知道，伊明老人说对了。
他们吵醒了沙子底下的主人。
对峙持续了近一个小时。对方不动，勘探队也不敢动。最终，一个看似首领的人物，从沙丘上缓缓骑着骆驼走了下来。
王教授深吸一口气，让翻译小李陪着，主动迎了上去。
“我们是国家派来的地质勘探队，没有恶意，只是路过这里进行科学考察。”王教授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和。
那个首领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双鹰隼般的眼睛，冷冷地扫过他们，扫过他们的车，最后目光落在了王教授摊开的地图上。
当他看到那条蜿蜒的红色曲线时，眼神猛地一凝，一股冰冷的杀气瞬间迸发出来。
他终于开口了，说的也是维语，语速很慢，但每个字都像一块冰。
小李听完，脸色惨白如纸，结结巴巴地翻译道：“他……他说……这条线，是他们祖先灵魂迁徙的‘圣道’。任何……任何想在这条线上打桩、铺路的人，都是在……刨他们祖宗的坟。他们是圣道的‘守护者’，除非……除非他们所有人都死了，否则，一只苍蝇也别想从这里飞过去。”
王教授彻底愣住了。
他想过会遇到流沙，遇到缺水，遇到各种技术难题，但他做梦也没想到，会遇到一群“刨祖坟”的“钉子户”。
这根本不是一个维度的问题。你跟他们讲经济发展，讲国家战略，他们跟你讲祖宗的灵魂。
怎么谈？没法谈。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王教授用尽了毕生的口才，从修路能给他们带来更好的医疗和教育，说到可以给他们提供就业岗位，甚至暗示可以给予巨额的经济补偿。
那个首领只是冷漠地听着，最后只回了一句话。
“我们的孩子，不需要去城里上学，沙漠会教他们一切。我们生病了，有自己的草药和巫医。我们的财富，是天上的星星和地上的羊群。你们的东西，我们不需要。”
说完，他便拨转骆驼，头也不回地走了。
那些沙丘上的黑影，也随之消失，仿佛从未出现过。
但勘探队知道，他们并没有走远。他们就在周围，像一群幽灵，监视着他们的一举一E动。
车队被困住了。进，是那片看不见的、由信仰和传统筑成的墙；退，则意味着这次勘探的彻底失败。
当天晚上，王教授用加密的卫星电话，联系上了远在绿洲市的林默。
电话里，老教授的声音充满了前所未有的疲惫和挫败。
“林主任……我们可能……遇到真正的麻烦了。”他将白天发生的一切，原原本本地汇报了一遍，最后长叹一声，“这不是技术问题，也不是钱的问题。我们面对的，是一种我们完全无法理解的文明。他们不讲道理，只讲规矩。他们的规矩，就是死。”
林默静静地听着，办公室的墙上，依旧挂着那张巨大的地图。
他的目光，落在那条蜿-蜒的红色“天路”上，在中间的某个点上，他用笔做了一个小小的标记。
那里，就是王教授报告的、勘探队被困的位置。
一个连名字都没有的坐标点，却成了整条“天路”计划的“阿喀琉斯之踵”。
挂掉电话，林默在地图前站了很久。
苏曼不知何时走了进来，站在他身后，轻声问道：“怎么了？”
“勘探队被一群游牧部落拦住了，他们说我们的路线，是他们祖先的‘圣道’。”林默的声音很平静。
苏曼的眉头蹙了起来：“给钱不行吗？或者，让地方政府出面……”
“他们不要钱。”林默打断了她，“他们要的是我们滚。至于地方政府，你觉得一个连户口都没有、在沙漠里流动了几百年的部落，会听谁的？”
苏曼沉默了。她那套无往不利的商业逻辑，在“祖先的灵魂”面前，第一次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那……绕路呢？”她提出了一个最直接的解决方案。
“绕不开了。”林默摇了摇头，手指在那条红线上轻轻一点，“楚老的图纸，已经是最优解，甚至是唯一解。任何偏离，都意味着成本和风险呈几何级数增长。这条路，要么顺着‘龙脉’修，要么，就永远只在图纸上。”
办公室里陷入了死寂。
窗外，夜色已深，风声呜咽，像是那些被吵醒的灵魂，在发出无声的警告。
许久，林默转过身，拿起桌上的外套。
“你去哪？”苏曼问道。
“去见见我们这条‘天路’上，最硬的钉子户。”林默的脸上，没有焦虑，反而浮现出一丝奇异的、近乎兴奋的光芒，“苏总，帮我备一辆车，最好的车。另外，再帮我准备一些东西。”
“什么东西？”
林默看着她，缓缓说出了几样让苏曼匪夷所思的物品。
“……还要一架最好的无人机，带4K高清摄像头和实时图传功能的。”
苏曼不解地看着他：“你要这些干什么？去跟他们谈判，难道要用无人机直播吗？”
林默笑了笑，穿上外套，眼神深邃。
“不。”
“我去给他们的祖宗，拍一张高清的遗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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