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堂上,他将不再是那个隐于幕后的执棋者,而是要亲自下场,与那些浸淫官场数十年的老狐狸、以及他们背后盘根错节的势力,进行一场公开的较量。
证据虽硬,但人心叵测。那些阁老、言官,会如何刁难?皇帝那脆弱的信任,又能持续到几时?
陆铮会不由自主地想起白日里,妻子苏婉清替他整理蟒袍时,那欲言又止的眼神。
她什么都没问,只是细心抚平他衣襟上一处几乎看不见的褶皱,轻声说:“夫君…一切小心。”
陆铮清楚的感受到她指尖轻微的颤抖。她虽不问政事,但府中气氛日益凝重,她又怎会察觉不到?这份沉默的担忧,比任何言语都更让他感到肩上的重量。
还有沈炼。今日傍晚,沈炼来复命时,身上带着一股洗刷过却仍隐约可闻的血腥气和诏狱特有的阴冷。
他那双眼睛,比以往更加空洞,仿佛所有的情绪都已在那黑暗的刑房里消耗殆尽。陆铮只是点了点头,说了一句“辛苦了”,沈炼便躬身退下,无怨无悔!
他们之间,无需多言,但陆铮知道,那些最肮脏、最残酷的活计,都是这个沉默的下属一力承担。
这份忠诚与牺牲,他记在心里,却也成了一笔沉甸甸的债。
陆铮甚至想起了那个在诏狱里“意外”暴毙的账房。
一条微不足道的人命,却是这盘大棋中一颗被无情舍弃的棋子。他心中并无多少怜悯,只有一种冰冷的惋惜——惋惜线索中断,惋惜对手的狠辣果决。
窗外传来细微的响动,是值夜亲卫换岗时甲叶轻微的碰撞声。这熟悉的声音让他从杂乱的思绪中抽离。
陆铮重新睁开眼,目光落在案头那枚沉甸甸的锦衣卫指挥使银印上。
恐惧?或许有一点。但他更多的是一种近乎麻木的坚定。这条路是他选的,无法回头。
那么多人的牺牲、期望、乃至仇恨,都维系于此。他不能退,更不能输。
陆铮端起手边早已冰凉的茶,仰头一饮而尽。冰冷的茶水划过喉咙,刺激着神经,驱散了些许疲惫。他深吸一口气,再次坐直身体,摊开一张空白的奏疏纸。
他需要给皇帝写一份最后的密奏,不是汇报案情,而是陈述利害,再次强调此案关乎边防安危、国库充实,明日会审若有波折,请陛下务必持定见,勿为浮议所动。这是必要的铺垫,也是最后的保险。
笔尖落在纸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每一个字都需斟酌,既要表明立场,又不能显得过于逼迫圣意。
写完最后一个字,用印,封缄。做完这一切,窗外的天色已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灰白。
陆铮缓缓站起身,走到盆架前,用冰冷的清水用力洗了把脸。
水珠顺着他冷峻的脸颊滑落,滴落在蟒袍的前襟上,洇开深色的痕迹。他看着铜镜中那个面色苍白、眼神却异常锐利的人影,陌生而又熟悉。
整了整衣冠,抚平蟒袍上最后一丝褶皱。所有的犹豫、疲惫、杂念,都被他强行压入心底最深处,封存起来。
此刻,他只是锦衣卫指挥使陆铮,皇帝手中最锋利的刀,即将步入风暴中心的斗士。
推开签押房的门,清晨凛冽的空气扑面而来。亲卫陈默如同雕塑般守在门外,见他出来,立刻躬身:“大人。”
“什么时辰了?”
“回大人,卯时初刻。”
“备马。”陆铮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去都察院。”
新的一天开始了。决定许多人命运的一天。他迈步而出,走向那即将到来的、注定腥风血雨的战场。
……
都察院大堂,气氛凝重得如同实质。高悬的“明镜高悬”匾额下,三法司——刑部尚书、大理寺卿、左都御史——以及被特别指派的三位阁臣(包括脸色不太好看的吴宗达)均已端坐堂上。
两侧是记录的书吏和肃立的衙役。堂下,黑压压地站满了获准旁听的各级官员,人人屏息凝神,目光复杂地投向门口。
陆铮一身大红蟒袍,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缓步走入大堂。
他面色平静,步伐沉稳,唯有眼底深处那一抹几乎难以察觉的疲惫,透露着昨夜的无眠。
陆铮并未看向那些高踞堂上的审官,而是径直走到属于他的位置——特设的旁听兼举证席——安然落座,将随身带来的一个沉重木匣置于案上。
动作间,蟒袍衣袖与案几摩擦,发出细微的窸窣声,在这寂静的大堂里竟显得格外清晰。
陆铮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视线:好奇、敬畏、憎恶、恐惧…如同无数根无形的针,刺在他身上。他尤其能感觉到来自吴宗达那个方向的、冰冷而审视的目光。
“带人犯!”刑部尚书作为主审,清了清嗓子,沉声喝道。
沉重的铁链声响起。范永斗、王登库等七大晋商主脑,以及宣府副总兵陈瑛、大同参将李敬忠,被身形魁梧的锦衣卫校尉押解上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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