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下午,他正对着新得的一株矮种莲瓣兰写生,门铃响了。来的是当年的老战友李强,如今已是富态尽显的生意人,嗓门依旧洪亮。
“新文!老伙计!可算找到你了!”李强一进门就热情地拍着王新文的肩膀,目光扫过屋内,看到满墙的兰花图,愣了一下,“哟呵,老来弄上这个了?雅致啊!”
寒暄几句,李强说明来意:“下个月初八,咱们团庆三十周年!老首长们都来!天南海北的战友能回来的都回来!场面指定热闹!你可是当年特务连的尖子,作训股的红人,又是咱们县战友里的这个!”他竖起大拇指,“你不来,大伙儿都惦记!走走走,必须去!咱哥俩好好喝两盅!”
李强说得唾沫横飞,描绘着即将到来的盛大聚会。王新文安静地听着,手里还捏着那支蘸了墨的画笔。镜片后的目光平静无波,仿佛李强口中那个热血沸腾、硝烟弥漫的过去,是发生在别人身上的故事。等李强说完,期待地看着他时,他才缓缓放下笔,声音平和却带着不容转圜的疏离:
“强子,谢谢你还想着我。替我向老战友们问好。聚会……我就不去了。”
“啊?为啥呀?”李强脸上的笑容僵住,难以置信,“多难得的机会!当年咱们……”
“人太多,闹腾。”王新文打断他,语气依旧温和,却像一道无形的墙,“我习惯了清静。在这里看看花,画两笔,挺好。”他指了指窗台上的兰花。
李强看着他平静的脸,又看看满屋子的兰花图,再看看书桌上铺开的画纸和笔墨,忽然明白了什么。那平静背后,是早已渡过了惊涛骇浪的淡然,是选择了另一片宁静港湾的决绝。他张了张嘴,最终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用力拍了拍王新文的胳膊:“行,老伙计,你……保重!画得真好!” 他有些讪讪地告辞了。门关上,隔绝了外界的喧嚣。王新文重新拿起画笔,蘸了点清水,轻轻晕染着宣纸上那朵莲瓣兰的花瓣边缘,动作从容,仿佛刚才的邀请从未发生过。
日子如溪水般静静流淌。王新文的兰花图在小小的圈子里渐渐有了点名气。一次社区举办书画交流,老伴悄悄送了他两幅去参展。没想到,一位来社区指导文化工作的市老年书画协会副会长,在那些花鸟鱼虫、山水人物中,一眼就被那几幅笔法精到、气韵内敛的兰花图吸引了。
“这线条,这用墨,有功夫!更有静气!”副会长啧啧称奇,特意打听到作者,登门拜访。
小小的书房里,墨香与兰香交织。副会长仔细翻看着王新文厚厚的一摞习作,越看越惊讶。他指着其中一幅墨兰:“看这笔力,刚劲处如折钗股,柔韧处似屋漏痕,没有几十年的功底和心性磨砺,画不出这种骨力!”他又指着另一幅春兰,“这设色,淡雅清透,把兰之幽韵表达得淋漓尽致!王老,您这画,是下了大功夫,更是养足了心性啊!”
副会长极力邀请王新文加入市老年书画协会,并力荐他参加即将举办的全市离退休干部书画展。王新文本想推辞,老伴却在一旁不住地点头:“去!新文,去试试!画了这么多,也该让人看看!”
画展开幕那天,市展览馆人头攒动。王新文和老伴低调地站在自己那几幅作品前。他的画被安排在展厅一个相对僻静的角落,尺幅不大,却自成一格。画前驻足的人不多,但每一个停留的人,都看得异常仔细,脸上流露出欣赏与宁静。
“好画!笔精墨妙,兰之清魂跃然纸上!”一个苍劲有力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王新文闻声回头,瞬间愣住。眼前站着一位头发花白、精神矍铄的老人,穿着朴素的夹克衫,目光炯炯有神,正含笑看着他。那眉眼,那轮廓,虽然被岁月刻下了深深的痕迹,但王新文还是一眼认了出来——是当年团里的作训股长!那个在无数个深夜里,和他一起在图板前熬红了眼睛,在地图沙盘上推演攻防的老首长!
“老……老首长?!”王新文喉头有些发紧,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喜和一丝久违的激动。
“哈哈哈!王新文!果然是你!”老首长朗声大笑,用力握住王新文的手,“刚才看到署名,我还以为是重名!没想到真是你小子!好,好哇!”他目光扫过墙上那几幅兰花图,又落回王新文脸上,眼神里满是欣慰和感慨,“当年在作训股,你小子画地图就是一把好手!精准!清晰!没想到这画笔一转,画起兰花来,竟也如此传神!这份静气,这份笔力,难得!难得啊!”
“老首长过奖了。”王新文有些局促地推了推眼镜,脸上难得地露出一点赧然,“退休了,瞎画着玩,打发时间。”
“打发时间?”老首长摇摇头,目光深邃,“我看不是。战场上的地图,是为了打赢;案场上的图纸,是为了破案;如今这画案上的兰花……”他顿了顿,指着画中一株临风挺立的墨兰,“是为了养心。殊途同归啊!战场和画案,都是阵地。守住自己的心,就是守住最重要的阵地!你守得很好,新文同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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