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刘韐,岳飞苍白的脸上竟然泛起一丝激动的红晕,他见荣安似乎对这个名字毫无反应,便强撑着精神,带着敬意介绍起来。
“刘韐刘大人,可是了不得的人物!他出身将门,其父刘惟辅便是西军名将。刘大人自己更是文武双全,早年进士及第,却一心扑在军旅之上。他知兵善战,曾出任熙河路经略使,在西北与西夏人周旋,屡立战功,治军严明,体恤士卒,在边军中威望极高!如今他坐镇定州,总督河北军事,招募‘敢战士’,正是要选拔敢战、能战之勇士,以御强虏!若能投入刘大人麾下,在‘敢战士’中效力,必能……必能实现我驱逐胡虏、恢复河山之志!”
他看着荣安,眼神灼灼,充满了对未来的无限期望和投身报国的迫切。
然而,他这番热血沸腾的话语,听在荣安耳中,却有些讽刺。
刘韐?真定府?敢战士?
她知道这些。在她的历史知识库里,刘韐确实是北宋末年少数能打的将领之一,而岳飞也确实曾投奔其麾下,在“敢战士”中初露锋芒。
但这又如何呢?这改变不了大局!
刘韐最终也无法挽回北宋覆灭的命运,而岳飞……这位眼前充满理想的少年,他未来的道路,是那般悲壮,他将会成为支撑南宋半壁江山的脊梁,却最终冤死风波亭!
一股强烈的冲动涌上荣安的喉咙,她几乎想要抓住岳飞的肩膀,对他嘶喊:“别去了!没用的!这个大宋已经烂到骨子里了!你知不知道你将来会面临什么?你会被自己人陷害,会被莫须有的罪名处死!你的一腔热血,最终只会换来一杯毒酒!不要去送死,不要浪费你的生命!”
可是,当她看到岳飞那双即便身受重伤、依旧燃烧着纯粹信念和希望的眼睛时,那些近乎残酷的话语,却像是被堵在了喉咙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只能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和一句干涩的:“……是吗……那……很好……”
岳飞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神色间的异常和那未尽之语中的沉重。他脸上的兴奋稍稍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困惑和不解。
他忍着剧痛,微微撑起身体,目光直视着荣安,语气带着一种执拗的认真。
“师妹……你……你似乎并不看好?难道你忘了……忘了师父生前的教诲了吗?”
师父的教诲?
荣安张了张嘴,却哑口无言。周侗对她而言,真的只是历史书和演义故事里一个符号化的名字,一个“岳飞师父”的头衔,那些具体的教诲、精神,她不是原身又如何得知?
她的沉默和茫然,似乎刺痛了岳飞。
他神色一振,仿佛要用尽全身的力气,来唤醒这位“小师妹”心中沉睡的某种东西,他声音不高,却字字铿锵,带着一种信仰般的力量。
“师父他……少年习武,拜入少林,尽得真传,尤擅箭术,臂力可开硬弓!他成年后投身军旅,一心想着驰骋沙场,驱逐辽狗,报效国家!可是……可是这朝廷……重文轻武,奸佞当道,师父空有一身本领和满腔热血,却报国无门,郁郁不得志……”
岳飞的眼中闪烁着泪光和无比的崇敬:“他后来虽在御拳馆担任‘天’字教师,地位尊崇,却从未忘记初衷!他将毕生心血都倾注在了武学传承上,创立了五步十三枪戳脚、翻子拳、周侗棍等等套路,不是为了争强斗狠,而是为了强国强种,为了让后人能有更强的本领去保家卫国!”
“他收徒极严,首重品行!卢俊义师兄、林冲师兄、史文恭师兄、武松师兄……还有我,师父教导我们的,不仅仅是杀敌的武艺,更是忠义之心,家国之念!”
他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师父他……他就连唯一的儿子,周云清师兄,也送上了战场!云清师兄他……就在几年前,在西夏的湟州之战中,为掩护主力,身中数箭……力战而亡!”
说到此处,岳飞的眼泪终于滚落下来,但他猛地擦去,眼神变得更加坚毅:“师父老年丧子,悲痛欲绝!可他跟我们说的却是‘云清死得其所!为国捐躯,乃我周家之荣!尔等当以此志,驱逐胡虏,还我河山,方不负男儿一生!’”
他紧紧盯着荣安,仿佛要将这番话刻进她的骨子里:“师妹!师父毕生的信念,他传承给我们的,不仅仅是武功,更是这不屈的脊梁,这守护家国的魂!我知道前路艰难,知道朝中多有蠹虫,知道金人凶残!但那又如何?难道因为艰难,就不去做了吗?难道因为可能失败,就放弃抗争了吗?”
“师父教我们武艺,不是让我们苟且偷生,而是让我们在民族危亡之际,有能力挺身而出!哪怕……哪怕最终结局是马革裹尸……但只要这信念不息,这精神不灭,我大宋脊梁,就永远不会折断!”
废弃的染坊内,少年掷地有声的话语在寂静中回荡,带着血的炽热和泪的咸涩。
黎明的微光终于完全驱散了黑暗,照亮了他苍白却坚毅如磐石的脸庞。
荣安心中充满复杂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感受。
周侗,原本对她而言只是东国历史书上的一个名字。但如今通过岳飞那饱含深情的讲述,一个心怀家国、命运多舛、却将不屈精神传承下去的武学宗师的形象,轰然矗立在她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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