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城的过程,出乎意料地“平静”甚至“冷清”。
没有想象中的“献俘阙下”的盛大仪式,没有万民空巷的围观——或者说,是被一种强大的力量提前彻底地驱散和管制了。
他们经由的城门和主要街道,被一队队盔明甲亮、神色冷峻如铁、眼神锐利如鹰的殿前司禁军和皇城司缇骑层层戒严,五步一岗,十步一哨。百姓被远远隔离开,只能躲在巷口屋檐下,投来模糊而畏惧的一瞥。整个城市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只有马蹄踏在青石板上的嘚嘚声和盔甲兵刃碰撞的冰冷金属声在空旷的街道上回荡,气氛凝重压抑得让人几乎无法呼吸。
他们没有前往刑部或是大理寺那号称固若金汤的天牢,而是被直接引往了位于皇城西南角、一个不为常人所知的、由皇城司直接掌控的隐秘牢狱。
这本身就透着一股极不寻常的气息。
交接的过程,更是诡异得让人脊背发凉。出面接收方腊的,并非皇城司内负责案牍录供的寻常官员,而是几名身着深紫色宦官服饰、面色白净却眼神阴鸷、太阳穴高高鼓起、显然身怀绝技的内侍省高手,以及一位荣安从未见过、身着高级属官特有的藏青色锦袍、面容清癯、眼神锐利如刀的中年文士。
阿六上前,面无表情地出示了令旨和相关的押解文书。那文士只是用保养得极好的手指轻轻拈起文书,淡淡地扫了一眼,便随意地递还给身旁的宦官,仿佛那只是无关紧要的一张废纸。他的目光甚至没有在阿六那标志性的鬼面具上过多停留,便转向了囚车中的方腊,眼神冰冷得像是在打量一件没有生命的货物。
“诸位大人一路辛苦。”
文士开口,声音平稳无波,听不出丝毫情绪起伏,却自带一股不容置疑的权威:“王爷钧旨,贼首要犯,干系重大,需即刻严加看管,单独审讯。尔等一路劳顿,可先回衙署休整,功劳簿上,自有尔等一笔。”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滴水不漏,却轻飘飘地直接将阿六、荣安等所有押解人员彻底排除在了后续任何与方腊相关的环节之外。
“单独审讯”四个字,像冰冷的针一样刺入荣安耳中。
荣安心中一沉。
单独审讯?
这意味着黑暗的刑房、无所不用其极的酷刑、以及最快速度榨取所有政治价值后的彻底毁灭!
她几乎是不假思索地猛地踏前一步,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悸,尽量让声音显得平稳冷静:“启禀大人!此贼首方腊,性情极其狡诈凶悍,兼通摩尼妖术,蛊惑人心之术极深。卑职一路押解,与之多有接触,深知其性,或可……”
她想找一个借口,哪怕是最蹩脚的借口,能够参与进去,至少能够在一旁监视,确保方腊不会在“审讯”之初就被立刻、随意地“意外”弄死,或许还能为他争取到一丝极其微弱的、得到公开审判的机会。
然而,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那文士毫不客气地打断了。
他缓缓抬起眼皮,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第一次真正落在了荣安身上。
那目光中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种居高临下的、冰冷的审视,仿佛在看一个不懂规矩、胡乱聒噪的蝼蚁。
“‘血罗刹’……”
他轻轻吐出这个代号,语气里听不出是褒是贬:“皇城司自有法度章程,如何审讯,不劳尔等多虑。尔等职责已了,退下吧。”
最后三个字,语气淡然,却带着一种来自权力核心的、不容丝毫质疑的威压和冷漠。
阿六的反应极快,在荣安还想再争辩什么之前,一把牢牢地抓住了她的手臂,力道之大,让她微微吃痛。他微微摇头,面具下的眼神深邃如古井,沉声道:“是。卑职等遵命。告退。”
方腊被那几名面无表情的宦官高手从囚车里粗暴地拖拽出来,沉重的镣铐哗啦作响。他被推搡着,走向牢狱深处那条幽暗得仿佛没有尽头的甬道。光线在他身后迅速收敛,黑暗如同潮水般涌来,要将他吞噬。
就在他的身影即将完全没入黑暗的前一刹那,他忽然猛地停下了脚步,挣扎着回过头。那双原本已经死寂的眼睛,此刻却亮得惊人,穿透昏暗的光线,深深地、复杂地看了荣安一眼。
那眼神里,有对朝廷鹰犬惯有的嘲讽与不屑,有英雄末路的悲凉与绝望,有一丝极其微弱的、对于她途中那一点点未曾明言的善意的感激,但更多的,是一种早已洞悉一切命运轨迹后的彻悟、决绝和一种令人心悸的平静。
他的嘴唇嗫嚅了一下,干裂的唇瓣翕动,似乎想用最后的气力说出什么话语。
是诅咒?是预言?还是别的什么?
最终,所有未能出口的话语,都化作了一声几不可闻的、沉重到极致的叹息,消散在阴冷潮湿的空气里。然后,他猛地转回头,不再有丝毫犹豫,挺直了那饱受折磨却依然不肯弯曲的脊梁,大步地、主动地走向那甬道深处无尽的、等待着他的黑暗。他的背影,竟带着一种赴死的壮烈和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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