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滩的风，带着黄浦江特有的、浑浊的腥气，吹散了颁奖典礼残留的香槟甜腻。徐许足靠在冰冷的江堤栏杆上，指间夹着的烟在夜色里明明灭灭，像垂死挣扎的萤火。脚下，浑浊的江水无声奔流，倒映着对岸陆家嘴璀璨到虚假的霓虹森林。世界杯金球奖杯冰冷的金属触感还留在指尖，可胸腔里那块地方，却像被生生挖空了，只剩下一个漏风的、呼啸着寒意的洞。
“抑郁状态伴随严重焦虑，躯体化症状明显……建议立即停止高强度训练，住院治疗。” 心理医生平板的声音还在耳边回响。住院？治疗？像检修一台故障的机器？徐许足扯了扯嘴角，一个毫无温度的弧度。她这台“焊枪”，早就过了保修期，连制造商都放弃了返厂维修。
手机屏幕在黑暗中亮起，刺得眼睛生疼。是铺天盖地的新闻推送：
【世界杯英雄情场失意？徐许足深夜买醉！】
【变性球员心理承受力引担忧，足协或启动心理评估！】
【独家：徐许足密会神秘富商，恋情曝光即告终！疑因身份遭对方家族强烈反对！】
配图是她几天前在酒吧门口被记者围堵时，眼神空洞、头发凌乱的狼狈样子。评论区更是污秽的泥潭：
“刚拿冠军就飘了？活该被甩！”
“心理有病就退役，别占着茅坑！”
“男不男女不女，哪个正常男人受得了？”
“焊枪？我看是废铁！”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那个漏风的洞里。她想起那个男人，想起他温柔的眼眸最终被家族的压力和世俗的惊惧冻结，想起他最后那条短信：“许足，对不起…我扛不住…你太‘特别’了…” 特别？呵。赛场上撕裂防线的“特别”，在现实的铜墙铁壁前，脆弱得像一张废纸。
夜风更冷了，穿透单薄的队服外套，直抵骨髓。她摸出烟盒，抖了抖，空了。就像她此刻的生命，耗尽了最后一点燃料。她低头，看着江水中自己破碎的倒影。那个在虹口暴雨中绝杀美国、被万人膜拜的10号英雄，此刻只剩下一个被流言和病症啃噬得面目全非的残骸。世界杯的金光褪去，露出底下锈迹斑斑、千疮百孔的基底。
“立场撕裂”？真是天大的笑话。她撕裂了性别，撕裂了赛场的天花板，却最终被名为“现实”和“人心”的巨钳，焊死在了绝望的囚笼里。焊枪再亮，也照不亮这深不见底的黑。她这台由徐许帝国制造、标榜“立场算个屁”的终极武器，终究败给了世俗最顽固的焊点。
手机又震动了一下。不是推送。是那个置顶的、备注为“家”的三人小群。
【徐岳】：[转发：足协关于优秀运动员心理健康保障的声明] 算盘，看到了吗？官方开始重视了。回家吧，爸联系了德国最好的专家。
【许悦】：[转发：瑞士静养中心介绍PDF] 环境很好，封闭管理。你需要的不是球场，是休息和系统治疗。我已安排专机。
没有问候，没有关切。只有冰冷的“解决方案”，如同处理一件需要返厂或升级的产品。他们永远在“解决”问题，却从未试图理解那个“问题”本身——那个蜷缩在“徐许足”这个代号下，会痛、会爱、会绝望的、活生生的人。家？那个由钢筋焊成、由智能货柜流水线构筑、由冰冷数据和商业版图支撑的“帝国”，从来就不是她的家，只是她这台“焊枪”最初的生产车间。
泪水毫无预兆地涌出，滚烫的，瞬间被江风吹得冰凉。不是委屈，是彻底的、灭顶的荒诞和疲惫。她赢了世界，却输掉了爱，输掉了健康，输掉了……活着的理由。那根在虹口暴雨中指向包厢、试图寻求一丝认同的手指，终究只戳破了冰冷的空气，留下满手虚无。
够了。真的够了。
她最后看了一眼那冰冷屏幕上的“解决方案”，手指划过，将那个名为“家”的群聊，连同里面那些冰冷的PDF和声明，一并拖入了删除列表。动作干脆利落，像当年撕裂胸前的队徽，像焊死客队更衣室的大门。
然后，她毫不犹豫地双手撑住栏杆，借助身体的力量，轻盈地翻过了栏杆。她的动作如同一片被风吹落的叶子一般自然而流畅，没有丝毫的迟疑和拖沓。
当她的身体落入江水中时，冰冷的江水瞬间将她紧紧地包裹起来。那刺骨的寒意仿佛无数把钢针一般，无情地刺进她的每一个毛孔，让她感到一阵钻心的疼痛。
与此同时，世界的声音也在瞬间被这浑浊的江水所隔绝。风声、车流声、城市的嗡鸣声，所有的一切都在这一刻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她自己沉重的心跳声和那汩汩流淌的水流声，在她的耳边不断地回响，仿佛要将她吞噬。
身体在下沉。很冷，很安静。
她睁着眼，透过浑浊的江水，仿佛看到了虹口足球场顶棚上那场为她加冕的、疯狂肆虐的蓝红电弧灯光秀。火花真亮啊……亮得灼眼。可惜，再亮的火花，也终有熄灭的时候。就像她这台焊枪，曾经撕裂过性别的高墙，撕裂过世界杯的防线，却终究，焊不牢自己摇摇欲坠的生命。
意识模糊的最后一刻，她仿佛又听到了解说员在八万人体育场的嘶吼：
“徐算盘！世界波！球网被打穿了！广告牌被打穿了！这……这不是足球！这是炮弹！是焊枪射出的熔铁！”
熔铁……终归是要冷却的。
也好。
冰冷的江水灌入口鼻，沉重的黑暗温柔地覆盖下来。黄浦江底，那台曾经闪耀过最刺目光芒的“人形焊枪”，耗尽了最后一丝能量，永久的，熄灭了。奔流的江水卷走一切，如同从未有过那撕裂天地的火花。水面之上，霓虹依旧璀璨，冰冷地倒映着这个吞噬了她的、巨大而喧嚣的城市！
(大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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