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口那棵老榕树的影子,被夕阳拉得老长,像一张黑黢黢的网,罩在进村的小路上。越往家走,我心里那点因为吃了剪粉、揣着“巨款”而生出的底气,就跟天边的日头一样,一点点往下掉。
院坝门口那棵老梧桐树下,黑压压坐着一堆人。大伯唐春生叼着烟杆,翘着二郎腿,跟四叔唐学强说着什么,唾沫星子横飞。三叔唐学详蹲在屋檐下的阴影里,闷着头,看不出表情。大伯母和几个我不太认得的妇人挤在一条长凳上,嗑着瓜子,嘴皮子翻得飞快。
他们的三个娃——小雅、小红丽,还有那个刚会走路、被大伯母抱在怀里的小高高——也在。小雅和红丽正抢一个破旧的布娃娃,争得叽叽喳喳。
这阵仗,不像平常。我心里咯噔一下,头皮有点发麻。他们好像都在等着啥。
我硬着头皮,低着头,想假装没看见,缩着脖子赶紧溜进灶房把东西放下。
“站到!”一个沙哑又尖利的声音,像破锣一样敲过来,直接钉住了我的脚。
是奶奶。她从堂屋那把磨得油亮的竹椅上站起来,瘦小的身子绷得紧紧的,一双眼睛像老鹰一样,隔着老远就剐在我身上。她脸上没啥表情,但嘴角往下撇着,那副“阴阳脸”看得我心里直发毛。
“东西买齐没有?”她几步走到我面前,视线像钩子,先在我脸上刮了一圈,然后直接落在我背后的背篓上。
“买,买齐了。”我赶紧放下背篓,把盐、肥皂、豆腐一样样拿出来,捧给她看。“盐两包,肥皂一条,豆腐两块。”
奶奶枯瘦的手一把抓过东西,眯着眼,翻来覆去地检查。捏捏盐包,看看肥皂的牌子,又用手指戳了戳水豆腐,好像生怕我买了啥次品回来。
“钱呢?”她检查完东西,手一摊,直接伸到我鼻子底下,“剩好多?一分一厘都给老子交出来!”
我心里早准备好了,从外衣口袋里掏出那剩下的几毛皱巴巴的零钱,小心地放在她手心里。“就剩这些了。针线……钱不够,没买成。”
奶奶把零钱凑到眼前,仔仔细细数了两遍,鼻子里哼出一股气,显然对这点剩余很不满意,但又挑不出刺。她把钱揣进自己裤腰里缝的那个暗袋,瘪瘪嘴,上下打量我:“磨磨蹭蹭到现在才回来,死到哪点野去了?是不是偷偷买嘴吃了?”
我心里一紧,嘴上却赶紧说:“没……没有。路上走得慢。”
“量你也不敢!”她瞪我一眼,忽然想起什么,扭头朝梧桐树下那边喊,“老大,老四,你们不是要抽烟没火吗?学详,你屋头那个也在坐月子,跟老四家的一样,屁用没得,尽生些丫头片子,晦气!”
三叔在屋檐下动了动,没吭声。大伯和四叔朝这边看过来。
奶奶转回头,又从那个油腻的布包里摸索起来,这次,她抠出了一张五块的“大票子”,啪一下拍在我手里。
“跑趟腿,去冉老师家开的小卖部。打一斤酒,给你大伯四叔他们喝。买两盒火柴。再……”她顿了顿,似乎有点肉痛,但还是说了,“再秤点红糖。给你三婶四婶补补身子,刚完娃,虚得很。虽然生的都是赔钱货,但好歹是我唐家的种,莫死喽还得花钱埋!”
她把“赔钱货”和“唐家的种”这几个字咬得特别重,像是说给院子里所有人听,又像是说给她自己听,好让这额外的花费显得名正言顺。
“快去快回!莫又死在外头磨洋工!”她不耐烦地挥挥手,像赶一只苍蝇。
我捏着那张五块钱,手心有点烫。这钱比我刚才交回去的零票子新多了,也大得多。我不敢耽搁,转身就往外跑。能暂时离开这个让人喘不过气的院子,哪怕是跑腿,我也愿意。
冉老师家的小卖部在村子另一头,是村里唯一能买到零星东西的地方。平常都是冉老师的老伴,那个总是笑眯眯的冉婆婆在看店。冉老师自己是文化人,不常管这些。
我小跑着到了小卖部门口,木板门开着,里面有点暗。我喘匀了气,才走进去。
“冉婆婆。”我小声喊了一句。
柜台后面站起来的却不是冉婆婆,而是冉老师那个比我大两岁的孙子,冉小钱。他瞥了我一眼,没说话,继续踮着脚在货架上找什么东西。
我心里有点怯,但还是把奶奶交代的东西说出来:“我打一斤包谷酒,要两盒火柴,再……再秤一斤红糖。”
冉小钱这才转过身,接过我手里的五块钱,弹了一下,开始慢吞吞地拿东西。他先从一个很大的塑料桶里用竹提子打酒,灌进一个旧酒瓶里。然后又从柜台底下拿出两盒火柴。最后,才去撬那个装红糖的陶罐盖子。
他做事磨磨蹭蹭的,好像故意拖延时间。我着急回去,又不敢催,只能盯着柜台里那些花花绿绿的糖果饼干看。那些东西,我只有看的份。
就在这时,门口光线一暗,又钻进来一个人。矮矮瘦瘦,尖嘴猴腮,是冉小钱的弟弟,冉小星。他跟我在同一个班,因为个子一直不长,冉老师特别照顾他,把他安排在最前排坐着。他看见我,小眼睛滴溜溜一转,咧开嘴笑了,露出两颗大门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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