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晃晃悠悠又过了七八日。白石村里外透着股子蒸蒸日上的劲头——工坊那边整日价嗡嗡响着动静,田里头新下的稻苗绿得晃眼,连村口娃娃们追跑打闹的声儿都比往常响亮些。
沈清徽这几日倒没闲着。周瑾那头催得紧,县城作坊的修缮图样改了三五遍,总嫌不够妥帖;王婆子每日送来的密报小纸条堆在案头,净是些县城商户东家长西家短的零碎消息;陈砺那头护院队新招的二十来个青壮,操练起来尘土飞扬的,偶尔还能听见几声呼喝传进院子。
这日晌午刚过,日头毒得很。沈清徽正坐在书房窗下对账——新立的账本子清爽是清爽,可条目细得教人头皮发麻。正核对着工坊上月采买艾草的银钱数目,忽听得院门“哐当”一声响,脚步声又急又重,踩得地上的土都扬起烟来。
“大家!大家不好了!”
王婆子人还没进屋,声儿就先撞了进来。沈清徽抬眼望去,只见她挎着个灰布包袱,满头大汗地冲进院子,脸涨得通红,衣襟都汗湿了一片。
陈砺从厢房闪身出来,眉头微蹙:“王婆婆,慢些说。”
“慢、慢不得!”王婆子喘着粗气,也顾不上礼数,三两步跨进书房,把手里那个灰布包袱往桌上一墩,“您瞧瞧这个!”
包袱皮儿散开,露出里头几块黄褐色的物事。形状倒是眼熟,巴掌大小,压得方方正正的,上头还拓着模糊的花纹。可仔细一看,那颜色斑驳不均,边角毛毛糙糙的,凑近了还能闻到一股子刺鼻的酸涩味儿,混着些劣质香料的冲劲儿。
沈清徽拈起一块,指尖传来的触感粗糙硌手。她没说话,只放到鼻尖下嗅了嗅。
“这是……”刚巧周瑾抱着卷图纸从外头进来,一见桌上那东西,脸色就变了,“驱蚊香?怎地做成这副模样?”
“可不是咱们工坊的!”王婆子急得直拍大腿,“今儿个我去县城,在西市那头转悠,就见个挑担的货郎在叫卖,喊什么‘林家驱蚊香,便宜实惠’!我一听就觉着不对劲,咱们的货都是走锦绣阁的渠道,哪会流落到这种挑担零卖的?”
她越说越气,唾沫星子都快溅出来:“我就凑过去瞧,那货郎还当我要买,吹得天花乱坠的。我掏了三文钱买了这几块回来——您猜怎么着?三文钱一块!咱们正经的‘清心驱蚊香’,锦绣阁卖出去少说也得十五文!”
周瑾已经凑过来细看,眉头皱得死紧:“这用料……艾草渣子都没筛净,里头掺的怕是陈年蒿草。香料更不对劲,咱们用的是薄荷、香茅提神醒脑,这味道……像是用了劣质樟脑,闻久了怕是要头晕。”
沈清徽把那块仿冒品在手里掂了掂,又轻轻掰开一角。里头的填料松散,一碰就簌簌往下掉渣。
“卖得好么?”她忽然问。
王婆子一愣,随即咬牙切齿:“好!怎么不好!那货郎一担子几十块,我盯了半个时辰就卖出去七八块。买的多是些码头扛活的、街边摆摊的,图个便宜。西市那头还有两家杂货铺子,也在柜台上摆着卖,价格更贱,两文五一块!”
她说着又从怀里掏出个小布包,抖搂出两块用油纸胡乱包着的:“这两块是从杂货铺买的,您瞅瞅,连拓的花纹都不一样——咱们的是祥云纹,他们这拓的什么?像是个歪歪扭扭的‘林’字!”
周瑾接过细看,脸色更难看了:“东家,这事儿……这事儿可大可小。若是寻常百姓贪便宜买了去,用着无效倒也罢了。就怕这劣质香料伤身,万一有人用了头疼脑热,传出去坏的是咱们‘林家作坊’的名声!”
“岂止!”王婆子急道,“我打听了一圈,那些买的人真当是咱们作坊出的便宜货!还说什么‘林家坊厚道,晓得体恤穷苦人’——我呸!这黑锅背得冤枉!”
陈砺一直沉默地站在门边,此刻忽然开口:“可要属下带人去查查货源?揪出那制假贩子?”
沈清徽没立刻答话。她把几块仿冒品在桌上并排摆开,目光细细扫过那些粗糙的边缘、模糊的印记、劣质的填料。窗外知了叫得撕心裂肺,衬得书房里一阵难言的安静。
半晌,她才轻轻吐了口气,语气倒听不出什么火气:“该来的,总算来了。”
王婆子没听明白:“大家,您是说……”
“树大招风。”沈清徽把手里那块驱蚊香丢回桌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咱们这些日子风头太盛,又占了县城锦绣阁的高端路子,底下那些人眼红,不弄些手段反倒奇怪了。”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院子里那棵柿树枝叶茂密,在青石板上投下一片晃动的光斑。
“王婆婆,你在县城可打听到,这仿冒的驱蚊香,最早是何时出现的?从谁家流出来的?”
王婆子忙道:“我问了老钱头,他说约莫是五六日前,先是零星货郎在卖。这两日才见杂货铺也上了货。至于是谁做的……”她压低了声音,“老钱头隐隐听人提过一嘴,说像是从城南那片作坊区流出来的。那片鱼龙混杂,专做这些便宜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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