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宫内所需‘流光缎’,需在不同光线下呈现异色,对纬线密度、张力均匀度及换梭效率要求极高。现行腰机或花楼机,虽能织造,却极耗工时,且易因张力不均导致色光紊乱,成品率恐难保障。”她语气平和,如同讨论寻常技艺,却一语道破关键。
苏鸣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眼中精光一闪。
这正是他目前最大的困扰之一!
此等宫廷需求细节,外人极少知晓,这女子竟能说得如此精准?
“哦?看来宓姑娘对织造之艺,确有见解。”
苏鸣放下茶盏,语气多了几分认真,“却不知,姑娘对此有何高见?”
宓瑶知道时机已到。她示意阿元将早已备好的一卷绢纸呈上,在苏鸣面前的案几上缓缓展开。
那并非完整的织机图,而是几个核心改进部件的分解示意图,以及一张清晰对比了新旧两种梭口装置效率与出错率的简图。
图形旁,配以简洁的文字说明,直指传统织机在打纬力、经线控制、纬线切换等方面的固有缺陷。
“苏东家请看,”宓瑶起身,指尖点向图纸上的一处巧妙连杆,“此装置可确保打纬力度均匀一致,有效避免因力道不均导致的纬密疏密问题,于‘流光缎’此类对平整度要求极高的锦缎尤为重要。”
她又指向另一处梭口控制图:“而此改进,可大幅缩减提综时间,使纬线切换更为迅捷平稳,不仅提升织速,更能减少因提综延迟或错位造成的经纬交织瑕疵,于复杂换色纹样,可显着提升良品率。”
她的讲解条理清晰,切中要害,并非空谈理论,而是直指实际生产中的痛点。那些图纸虽然陌生,但其解决问题的思路却极具说服力。
苏鸣的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紧紧锁在图纸上,手指无意识地在膝上轻敲,显然已沉浸其中,在脑中飞速推演验证。
他是行家,自然能看出这些“奇思妙想”背后所蕴含的巨大价值!
然而,惊喜之余,商人的谨慎立刻抬头。
他抬起头,目光锐利地看向宓瑶:“姑娘所绘,确实精妙,令人大开眼界。然,图纸终究是图纸,若要制成实物,投入试用,所费不赀。且这等革新,工匠接受熟练亦需时日。苏某冒昧一问,姑娘这些……妙想,师承云娘子,不知可有效验凭证?又为何择我锦云坊?”
图穷匕见。他既要验证真伪,也要探听虚实,更要权衡利益。
花厅内的空气瞬间绷紧。
萧景珩端起茶盏,垂眸轻拂茶沫,仿佛置身事外。
宓瑶迎向苏鸣审视的目光,嘴角缓缓勾起一丝弧度,那笑意淡然而自信。
“师门技艺,重在传承与发扬,非为炫技自珍。恩师晚年呕心于此,曾于滇南秘寨小规模试制,确有成效。奈何天不假年,未能广传。”她语气带着适度的惋惜,旋即变得坚定,“至于为何是锦云坊?”
她顿了顿,目光清亮如泉:“因小女子听闻,苏东家掌舵锦云坊二十载,不仅技艺精湛,更深谙‘器利工善’之道,坊内工匠待遇优渥,能者辈出,非是只知压榨匠人,固守陈规的短视之辈。改良织机,非一己之功,需慧眼明主,娴熟匠人同心协力,方能成功。锦云坊,乃小女子眼中,最有可能将此机化为现实、惠及行业之地。”
她并未直接回答“凭证”问题,而是以情动人的同时,狠狠抬了苏鸣和锦云坊一番,将其架在了“慧眼明主”的高度上,同时点出合作共赢的关键。
苏鸣闻言,怔了片刻,随即抚须沉吟起来,眼中的审视渐渐被一种深沉的思量所取代。
厅外,秋风吹过竹林,沙沙作响。
宓瑶知道,第一轮交锋,她勉强站稳了脚跟。
真正的较量,以及那场期盼已久的“绝地反击”的序幕,才刚刚拉开。
清算旧怨的资本,正需在这看似平静的江南织造工坊中,一梭一梭地,编织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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