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步踏入,万象俱寂。
何初帆仿佛沉入了一块巨大的琥珀,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流动的意义,化作一种粘稠的、有形的介质。
脚下并非实地,而是由无数光影交织而成的悲怆画卷。
每一寸空间,都凝固着一个不甘的灵魂最后的姿态。
那是一位头生双角、鳞甲破碎的妖王,他以脊骨为柱,撑起一片即将崩塌的天穹,只为身后的万千族人能多喘息一瞬;那是一名衣衫褴褛的散修,他以身躯作盾,手中残剑死死指向九天仙宫,背后是他用生命守护的道侣,即便魂飞魄散,眼中也只有决绝;那是一位凡人母亲,怀中紧抱着尚在襁褓的婴孩,在滔天冥河前纵身一跃,她的口型无声地诉说着——“娘在,不怕。”
他们是历史长河中的尘埃,是逆天而行的悖论,此刻却被时间法则钉死在此,成为这倒悬巨钟内永恒的警示。
他们无法言语,无法动弹,但那股焚尽苍穹的意念,却如实质般压得何初帆几乎窒息。
就在这时,一片纯白衣角无声拂过。
一名白衣书生不知何时出现在虚空之中,他面容模糊,手中握着一支无形的笔。
他抬腕,以虚空为纸,对着那妖王的残影轻轻一点。
笔锋落下,真言自成。
“我不是错,我只是不愿认命!”
一声沉寂了万古的咆哮,骤然炸响。
被冻结的妖王残影仿佛活了过来,那不屈的意志挣脱了时间的枷锁,化作音浪席卷。
书生再点,指向那护住道侣的散修。
“我宁可死,也不放手!”
爱意与杀意交织的嘶吼,汇入风暴。
书生第三笔,落向那抱着婴儿的母亲。
“若爱是罪,那我罪无可赦!”
最温柔的守护,此刻化作了最刚烈的反抗。
一笔,一影,一声呐喊。
书生的笔尖不断落下,成千上万的残影被逐一唤醒。
他们的声音从最初的独鸣,汇聚成震动整个钟心空间的雷霆风暴,每一道声浪都蕴含着最纯粹的情与执,冲击着此地至高无上的时间法则。
钟心最高处,祭坛之上,钟离烬的身影终于显现。
他神色冷漠,仿佛眼前的万灵悲歌只是一场无聊的闹剧。
“你们的声音,改变不了结局。”他平淡地开口,声音却盖过了所有咆哮。
他双手缓缓合拢,结成一个玄奥的法印。
霎时间,一座漆黑如墨的石碑自祭坛下轰然升起,碑上刻着四个冰冷刺骨的古字——此世不应。
此乃终焉碑,是抹杀一切悖论、终结一切存在的法则具象。
石碑升腾,散发出无穷的吸力,欲将这片空间连同所有苏醒的残影彻底吞噬、封印,归于永恒的虚无。
“是吗?”
就在终焉碑即将镇压一切的瞬间,何初帆低沉的声音响起。
他猛地抬手,五指成爪,狠狠刺入自己的胸膛,竟将那神国核心的外壳悍然撕开一道裂口!
裂口中没有鲜血,只有无尽的光与魂。
下一刻,整整一百道灵魂虚影从他体内呼啸而出,如百鸟归林般环绕在他周身。
这些灵魂,每一个都曾被他从绝境中救下,却又最终陨落在他面前。
他们是他心狱中的守望者,是他一路走来背负的代价,也是他心中不灭的清明。
他抬起头,目光灼灼地迎上钟离烬。
“你说情执毁天?可你看,她们都在。”
他指向其中一道苍老的妇人残魂,“她儿子死于不法之地,我替她手刃了仇人,让她瞑目。”
他又指向一个稚气未脱的少年魂魄,“他妹妹被恶鬼吞噬,我拼着断掉一臂,将她从鬼口中夺了回来。”
“他们或许死了,但他们抗争过,被爱过,被铭记过。他们不是应该被抹去的悖论,他们是活过的证据!”何初帆的声音越来越高亢,他身后百魂齐齐发出共鸣,那份源自守护的意念,竟隐隐抵住了终焉碑的镇压。
钟离烬的眼神终于有了一丝波动。
然而,真正让他动摇的,并非何初帆的言语。
在钟心最深处,那片最纯粹的时间源点,一道白衣赤足的少女身影缓缓浮现。
她眉心一点朱砂,容颜绝世,却带着一丝永恒的哀伤。
她仿佛是这巨钟的心脏,是时间的灵魂。
她伸出纤细的手,轻抚着冰冷的钟壁,目光却穿透一切,落在钟离烬身上,带着无尽的眷恋与叹息。
“离烬……你终于,肯让人看看我了?”
是钟心守灵,是钟离烬用亿万年时光守护的、早已逝去的挚爱。
钟离烬的身躯微不可察地一僵。
守灵没有再看他,转而望向何初帆,露出一抹凄美的微笑:“谢谢你,让他哭出来。”
话音未落,她竟主动飘向那座散发着毁灭气息的终焉碑。
在钟离烬骇然的注视下,她抬起手,轻轻触碰在“此世不应”的碑文之上。
霎那间,坚不可摧的终焉碑剧烈震颤,那四个代表着绝对法则的古字,竟如同被烈火灼烧的冰雪,开始寸寸崩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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