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这两个可笑的泥娃娃,能让这位老妇人梦回童年,再听一声“莲姐儿”,那它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又有什么重要呢?
陆九沉默了片刻,最终挥了挥手,带着人默默转身离去。
他心中那点不快与烦躁,竟在这一刻悄然释然。
信仰若能助人记起自己是谁,那它便是这世上最真实的道。
不久后,归名碑林也出现了新的景象。
那片由无数小石碑组成的林地,成了磐城人精神上的圣地。
每逢初一、十五,总有许多孩子聚集在碑林入口处,围着那块刻有“小梅”二字的石碑,用稚嫩的童声唱着一首新编的歌谣:
“小梅姐姐会听地,
教你喊出真名字。
不怕蓝眼鬼敲门,
只要妈妈喊乖乖。”
歌词简单直白,甚至有些粗陋,却像长了翅膀一样,飞快地传遍了磐城的大街小巷。
孩子们唱着它玩耍,大人们听着它微笑。
白桃第一次听到这首歌谣时,正独自在碑林中整理那些新立的石碑。
她听着孩子们清脆的歌声,先是一怔,随即眼眶一热,泪水毫无预兆地滑落。
她知道,“小梅姐姐会听地”,说的是她。
可她不是小梅,真正的小梅,那个勇敢的女孩,已经永远地长眠于地底。
身边的幸存者想上前去纠正孩子们:“唱歌可以,但要记清楚,救我们的是白桃姐姐。”
白桃却轻轻拉住了他,摇了摇头。
她擦去眼泪,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微笑。
“不用了,”她轻声说,“就这样吧。”
有些传承,本就不需要严丝合缝的典籍来记载。
在百姓的口耳相传中,真相会被简化,会被修饰,甚至会被误解。
但那份感恩与铭记的内核,却会以一种更富生命力的形式,流传下去。
小梅的名字,以另一种方式,永远地活在了磐城人的记忆里。
这就够了。
秋祭之日,磐城迎来了一场没有官方组织的祭典。
天还蒙蒙亮,百姓们便自发地从各家各处,端着饭菜,提着酒水,汇聚到了归名碑林前。
他们在碑林外的空地上摆开一张张长长的桌子,将带来的菜肴一一放上。
没有司仪,没有祭文,更没有繁琐的礼节。
人人却都自觉地从怀里掏出早已写好的纸条,上面是他们祖辈、父辈,乃至自己儿女的名字,然后小心翼翼地贴在盛着饭菜的碗边。
一位饱经风霜的老农,端着一碗朴素的菜粥,粗糙的手指摩挲着碗沿上写着“爹”字的纸条。
他环顾四周,对着身边的人,用带着浓重乡音的口吻说道:“俺不懂什么地语,也不懂什么宝藏。俺就知道,今天俺孙子在家里喊俺‘爷爷’,用的,是我爹当年给我起的名字。这个名,没丢!”
他的话音不高,却像一块石头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层层涟漪。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看向他,眼中是感同身受的激动。
“说得好!”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
“敬记得的人!”又有人高高举起了手中的酒碗。
“敬记得的人!”
呼喊声此起彼伏,汇成一股洪流。
众人纷纷举起碗,将碗中的酒水洒向大地,敬那些被遗忘的先人,也敬如今记起了名字的自己。
香火在晨风中燃起,青烟袅袅,带着无数人的心愿,飘向长空。
深夜,喧嚣散尽。
白桃独自一人,悄然来到那座新落成的无名亭。
月光如水,洒在亭子四周石壁上雕刻的无数残缺姓氏上,那些冰冷的笔画仿佛有了温度。
她走到亭中央的石凳边,正要坐下,却发现石凳上放着一只粗瓷碗。
碗里是满满一碗还冒着热气的汤圆,白白糯糯,在月光下泛着诱人的光泽。
她一怔,拿起碗,发现碗底压着一张小小的纸条,上面是两行遒劲有力的字:
“给小苦瓜。
天凉了,吃点热的。”
“小苦瓜”是陆九私下里给她起的绰号,嫌她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眉头紧锁的模样。
白桃看着那熟悉的字迹,嘴角不由自主地微微上扬,那抹清苦的笑意里,终于带上了一丝真正的甜。
她没有客气,就着月光,坐在石凳上,一颗一颗,慢慢地将那碗汤圆吃完。
胃里暖了,心里也跟着暖了起来。
她抬头望向亭顶的天窗,夜空深邃,星河浩瀚。
那亿万颗星辰,仿佛就是天穹之上无数闪烁的名字,在静静地注视着这片重获新生的大地。
白桃站起身,从怀中取出一根平日里用来探查地脉的银针。
她蹲下身,在亭子中央被月光照亮的泥地上,一笔一划,缓缓写下一行字:
“秘卦未启,宝藏已得——人醒处,即是家。”
写完,她收起银针,最后看了一眼这片她亲手守护的城池。
远处,钟楼的遗址在夜色中静默如初,仿佛什么都没有改变。
而在那片沉寂的废墟地底深处,那块巨大的、不为人知的水晶,依旧在黑暗中,如一颗永恒的心脏,沉稳而有力地,发出着微光。
一下。
又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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