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裹挟着薄雾,再一次刮过亭角。
白桃的指尖已经冻得发僵,她却浑然不觉,只是怔怔地盯着碗底那张被汤汁浸透的字条。
双层竹纹纸,薄如蝉翼,韧似筋骨,水渍在上面晕开,墨迹却依旧清晰——“给小苦瓜,天凉了。”这字迹温厚,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安抚。
她认得这种纸。
金陵城破之前,老城南的文人雅士最爱用它,写信笺,作画引。
后来,战火烧遍古城,这种纸张便有了新的用途。
双层之间可以藏匿米粒大小的密文,竹纹的特殊肌理能有效防止被水汽或汗水浸透,是抗战初期情报人员最青睐的载体,用来包裹救命的药丸,或是传递生死攸关的情报。
送汤圆的人绝非寻常百姓。
这份看似寻常的温情,实则是一句无声的暗语,一个试探性的接头。
对方知道她的身份,甚至可能知道她的小名“小苦瓜”。
这让她背脊窜起一股寒意,却又有一丝奇异的暖流在心底涌动。
她小心翼翼地将纸条取出,用手帕吸干水分,折叠好,收进了袖中那个装着银针的皮囊里。
银针救人,亦可杀人,正如这薄薄一张纸,既可暖心,也可致命。
她必须查清这个人的来历。
与此同时,城西的旧书市里,陆九正站在一个烟熏火燎的摊子前。
空气中弥漫着纸张霉变和尘土混合的奇异气味。
他面前是一个盲眼老叟,守着一筐炒花生,用零碎的旧纸卷成三角包售卖。
陆九的目光,却死死锁在那一堆用来包装的废纸上。
正是那种双层竹纹纸。
“老丈,这花生怎么卖?”陆九的声音沉稳,听不出任何波澜。
他掏出几枚铜元,买了一包花生,状似不经意地问道:“您这包花生的纸倒挺别致,哪儿来的?”
盲叟咧开没剩几颗牙的嘴,浑浊的眼珠转向他的方向:“客官说笑了,都是些不值钱的废纸。从‘废册回收局’那边收来的。”他一边说,一边用手比划着,“就是以前东洋人烧档案的地方。他们败退的时候放了把大火,好多东西没烧干净,城里人就去捡那些残片回来,打成纸浆做糊纸,或者像我这样包点东西。”
陆九的心猛地一沉。
他不动声色地又掏出一些钱:“老丈,我家里人喜欢用这种纸糊灯笼,看着结实。您这剩下的纸,我全要了,行吗?”
老叟乐开了花,忙不迭地将那叠大小不一、边缘焦黑的残纸递给了他。
回到落脚的暗室,陆呈上那叠残片,就着昏黄的灯光,像是在玩一局最凶险的拼图。
纸片上的字迹大多残缺不全,被烟火燎过,又被岁月侵蚀。
他耐着性子,将纹路与断口一一比对,终于,几块碎片拼凑出了一角相对完整的页面。
那似乎是一份名单的末尾,上面用娟秀的蝇头小楷写着:
“……梅氏,女,十七岁,地听组试训生乙等……”
灯火下,陆九的呼吸骤然停止。
那张总是带着一丝倔强和稚气的脸庞,瞬间浮现在眼前。
小梅,那个在一次侦察任务中失踪,被军统内部草草记为“叛逃”的女孩。
他找了她三年,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没想到她唯一存世的身份记录,竟会以这种方式出现在一堆废纸里。
地听组,一个从未被公开过的秘密部门。
他的手微微颤抖,这张残片,比任何军功章都来得沉重。
循着纸张的纹路和浆坊的印记,白桃找到了南市街角的一家浆坊。
坊内湿气蒸腾,混合着纸浆发酵的酸味。
老板娘是个爽利的中年妇人,一边搅动着大缸里的纸糊,一边打量着白桃。
“姑娘,你要找这种竹纹纸?”她从一堆废料里抽出一张残页,“这可不多见了。都是从‘回收局’那边论斤买来的废纸屑里挑出来的。前些年多,现在快没了。”
“除了您这里,还有谁会特意要这种纸吗?”白桃递上一块银元,轻声问道。
老板娘掂了掂银元,脸上的戒备松弛下来。
“倒是有个老主顾,”她回忆道,“一个总穿着灰布衫的老裁缝,每隔一阵子就来我这儿,专挑这种纸。我问他要来做什么,他说,给亡人写家书。”
老板娘描述起那人的身形样貌:中等个子,背有点驼,走起路来左脚轻右脚重,不爱说话,但一双手很稳。
白桃的心跳漏了一拍。
这个描述,与三年前在金陵城“病故”的军统联络员陈伯,几乎分毫不差。
而陈伯,正是陆九早年亲手布下的一条潜伏线人,三年前突然断了联系,所有人都以为他真的死了。
他没死。他在用这种方式,继续战斗。
白桃没有再多问,只是道了声谢,转身离开。
在跨出浆坊门槛时,她手腕一翻,一枚细如牛毛的银针无声无息地插入了门框的缝隙里。
针尖淬了特制的草药,无毒,但会在特定光线下泛起幽蓝的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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