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光芒并非源自烛火,而是从白桃的眼底深处燃起,映照着她身后那片临时庇护所里一张张茫然而疲惫的脸。
这里聚集了金陵城内为数不多的幸存学者,以及更多在灾厄中失去亲人的家属代表。
空气中弥漫着尘埃与草药混合的苦涩味道,一如他们此刻的心情。
“我召集各位,是为了一件事。”白桃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镇定,“我们必须开始编纂《金陵真名录》。”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
“这部名录,将收录我们所能找到的、所有被强行‘去名’者的本名,以及他们的生平。我们要把他们的名字,一个一个,从遗忘的深渊里捞回来。”
人群中一阵骚动。
一位戴着玳瑁眼镜的老学者颤巍巍地站起身,他是前金陵大学的历史系教授。
“白桃医生,您的心情我们理解。可……这有什么用呢?官方早已销毁了所有原始户籍档案,我们写出来的东西,若他们不承认,不过是废纸一堆,自我安慰罢了。”
这话说出了大多数人的心声。
希望是珍贵的,但他们已经经不起又一次希望的破灭。
白桃没有直接回答。
她从药箱里取出一根细长的银针,针尾系着一根红线,红线的另一端,是一个用蜂蜡捏成的小巧人形,依稀能看出是小梅的模样。
她走到房间中央唯一一张还算完整的木桌前,沉默着,将银针的尖端对准桌面。
“噗”的一声轻响,银针竟没入坚硬的桌面寸许,稳稳立住。
那枚蜡像在红线上轻轻晃动,宛如一个悬在半空中的小小魂灵。
“写了,”白桃终于开口,她的声音平静而坚定,仿佛在陈述一个不容辩驳的真理,“魂,就有路回来。哪怕最后只剩下一个人还念着他们的名字,他们在这世上,就算没有被彻底丢掉。”
她的目光从蜡像移到众人脸上:“官方认不认,是他们的事。我们记不记,是我们的事。我们不为别人,只为我们自己,为那些死去的人,守住最后一丝为人尊严的火种。”
满室寂静。
那根立在桌上的银针,那枚摇曳的蜡像,像是一道无声的咒语,击中了每个人内心最柔软也最疼痛的地方。
是啊,他们失去的不仅仅是亲人,更是呼唤亲人名字的权利。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第一个站了起来,她从怀里掏出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泛黄纸片,颤抖着走向前:“我……我这里有。我儿子的,他叫李狗蛋,是乡下取的贱名,可他喜欢。他们给他编号‘劳工柒肆’,但我儿子叫李狗蛋……”
她的声音哽咽了,却像是推倒了第一块多米诺骨牌。
人们纷纷从贴身的口袋、缝补的衣角里,拿出各种各样的纸张——信纸、账本撕下的一页、药品说明书的背面。
首日,白桃便收到了三百余份手写的证词,字迹大多因激动而颤抖,但每一笔每一画,都透着一股砸锅卖铁也要把名字刻回去的决绝。
这项浩大的工程需要一个稳妥的保管方式。
陆九,这位平日里沉默寡言的机械师,主动揽下了这个任务。
三天后,他带着人抬来一个造型奇特的铁柜。
“我叫它‘双锁档案柜’。”陆九拍了拍厚重的柜门,发出沉闷的响声,“它有两道锁。一道,钥匙我做成了银针的形状,由白桃医生亲自掌握。”他看向白桃,递过一把闪着寒光的银针钥匙。
“另一道锁,更复杂一些。”他指着柜门上七个形状各异的钥匙孔,“它需要七位不同姓氏的家属代表,同时转动各自的钥匙,才能开启。这七把钥匙,我会交给绝对信得过的人,并且确保他们彼此不知道其他人是谁。这样,除非我们自己人里出了七个叛徒,否则谁也别想一次性打开它。”
他打开柜门,里面是没有编号的格子。
“我们不用编号,那套把人变成数字的把戏,我们不用了。”他拿起一份刚刚整理好的档案,展示给众人看,“文件的索引方式是‘出生地+乳名+生平一句话’。我们不怕被查,更不怕被一键删除,因为这里根本没有所谓的中心数据库。一切都在我们心里,在这些纸上。”
他将那份档案郑重地放入第一个格子。
众人凑近了看,只见标签上写着:秦淮小梅,地语传人,死前最后一句是“告诉孩子别怕喊错名字”。
立夏那日,金陵城迎来了久违的晴天。
在城郊一片清理出来的废墟上,由幸存者们协力建起的“归名碑林”迎来了它第一次“补名仪式”。
数十块打磨光滑的石碑静静矗立,上面空无一字,等待着它们的主人。
白桃站在第一块新碑前,手中握着铁锤与钢凿。
她深吸一口气,对照着手稿,一锤一凿地开始镌刻。
力道不大,却沉稳无比。
叮,当,叮。
“秦——”
“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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