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未亮,晨间的寒露浸透了窗纸,在木格上晕开一圈深色的水迹。
白桃猛地坐起身,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攫住了她的心脏。
她张开嘴,试图如往常一样,在清晨的第一缕光线中,用一声轻咳唤醒沉睡的肺腑。
然而,喉咙里空空荡荡,像一口被抽干了空气的古井,任凭她如何用力,也挤不出一丝声响。
那股昨夜盘踞的灼热感,此刻已化为一片焦土,烧得她咽喉刺痛,每一次吞咽都如同吞下滚烫的沙砾。
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指,摸索着颈前的“廉泉”与“天突”二穴,这是药语学者的本能,是她过去用来疏通气节、调理声音的法门。
银针刺入,指尖捻转,可平日里那种熟悉的酸麻感却迟迟未到。
穴位仿佛死了一般,对她的呼唤毫无反应。
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她跌跌撞撞地扑到书案前,在昏暗中点亮油灯,颤抖着手翻开那本被她奉为圭臬的《灵枢针经》。
书页被翻得起了毛边,熟悉的墨香却无法安抚她狂跳的心。
当她翻到有关“音”与“声”的论述时,目光被一行用朱砂写就的细密批注死死钉住。
那字迹飞扬潦草,带着一股决绝之意:“名若断根,声自枯竭。非药可医,需众呼以救。”
名若断根……声自枯竭……
白桃的脑中“嗡”地一声,仿佛被重锤击中。
她僵在原地,油灯的光在她失焦的瞳孔里跳跃。
她想起来了。
这些天,她忙于奔走,忙于为那些在灾变中失语的幸存者们建立药语学堂,教他们如何重新辨认草药,如何用最简单的词汇交流。
她成了“老师”,成了那个不断输出、不断给予声音的人。
可是,她自己呢?
她猛然回溯,这几日,再没有人拍着她的肩膀喊她“阿蘅”,那是祖父给她取的小名,带着草木的清香;也没有孩子追在她身后,嬉笑着叫她“小苦瓜”,那是她幼时尝百草,总被苦得皱起小脸而得来的绰号。
整整七天,从她全身心投入学堂的那一刻起,那些承载着她过往、定义着她是谁的呼唤,都消失了。
人们恭敬地称她“白先生”,或者干脆省略了称谓,用眼神和手势与她交流。
她只顾着教人说话,却忘了,自己也需要被呼唤。
一阵灭顶的寒意从脚底升起,瞬间传遍四肢百骸。
她扶着墙壁,缓缓滑落在地。
这是她自末世以来,第一次感到如此纯粹的恐惧。
不是对死亡的恐惧,而是对“消失”的恐惧。
如果再也没有人记得应该怎么叫你,如果那些定义了你一生的声音都沉默了,你,还能是谁?
与此同时,城西的碑林深处,陆九正拧着眉,盯着一排忽明忽暗的地灯。
这些地灯连接着地下深处的能源脉络,它们的闪烁频率一向稳定。
但从昨夜开始,一种不规则的、如同断续呼吸般的闪烁打破了这份宁静。
他没有犹豫,立刻从工具箱里翻出八根细长的铜线和一副老旧的军用耳机。
他将铜线按照八卦方位,精准地插入地灯基座旁的八个隐秘接口,另一端则连接到一个他自己改装的、巴掌大小的信号放大器上。
他戴上耳机,将这个简易的“地语监听器”调到最大功率。
滋滋的电流声中,一阵微弱到几乎无法捕捉的低语断断续续地传来。
“……白桃……你在吗……”
“……药语学堂……关门了……”
“……别忘了……”
声音像是从极深极远的地方传来,空洞而绝望。
陆九眼神一凛,这并非地脉能量的自然波动,而是人为的信号。
他迅速拆解设备,根据信号最强的方位角,背上背包,如一道黑色的影子,消失在黎明前的黑暗中。
他一路追踪,穿过破败的街巷,最终停在城东一栋废弃的纺织厂宿舍楼前。
信号源就在这里。
他悄无声息地潜入,在三楼一间空荡荡的房间里,发现了一台还在嗡嗡作响的老旧扩音器。
扩音器连接着一个简易的循环播放装置,里面卡着一盘空白磁带,正一遍遍播放着无声的讯息。
陆九皱眉上前,关掉电源。
他用随身携带的军刀撬开扩音器的外壳,在功放模块和外壳的夹层里,摸到了一张叠得方方正正的纸。
展开那张纸,上面是一副用蜡笔画的儿童涂鸦。
画的中央,是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她的嘴巴被一个大大的叉封住。
而在她的周围,画满了无数张巨大的嘴巴,形态各异,有的大笑,有的呼喊,有的在说话,但没有一张嘴巴是朝着那个小女孩张开的。
她们都在向外诉说,却无一向内呼唤。
深夜,万籁俱寂。
白桃独自一人坐在学堂后院那口早已干涸的枯井底部。
这里是她最私密的所在,是她内心最后的避难所。
她将那尊用蜂蜡精心雕刻的小梅蜡像紧紧抱在怀中,冰冷的泪水一滴滴落在蜡像光滑的脸上,洇开一片深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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