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
经过了前一天那场耗尽了所有人精神与体力的“鸿门宴”,这本该是劫后余生的、彻底放松的一天。然而,空气中那份应有的、属于胜利后的宁静与惬意,却迟迟没有来临。
彦宸敏锐地感觉到了。
从早上两人例行的晨跑开始,那股不对劲的低气压,就始终萦绕在张甯的周围。她没有像往常一样,时不时地挑拣彦宸的各种不是,也没有敏锐地反击他的试探。她只是沉默地、近乎于机械地迈动着双腿,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好几次都差点被自己的脚绊倒,全程几乎一言不发,呼吸的节奏都是乱的。
上午,两人没去逛常去的书城,换到商业街中心还存留的一家古籍书店“淘金”。
他兴冲冲地从书架顶层,翻出了一本线装版的《世说新语》,献宝似的递到她面前。她也只是接过来,用指尖轻轻摩挲了一下那透出书香的纸页,露出一个有些勉强的、公式化的微笑,轻声说了句“挺好的”。那双在书海中里如鱼得水的杏眼,此刻却像蒙上了一层薄雾,失去了焦点。
她的灵魂,有大半,都不在这里。
那一刻,彦宸无比确定,她心里,压着事。一件比昨天的“鸿门宴”更沉重、更棘手的事。
他没有追问。
他太了解她了。她就像一只警惕的刺猬,当你试图强行掰开她蜷缩的身体时,她只会竖起更尖利的刺,将自己和你都扎得遍体鳞伤。想要让她主动露出柔软的腹部,唯一的办法,就是耐心地、温柔地等待,让她自己觉得安全。
下午,学习时间结束。彦宸端着两碗热气腾腾的煎蛋面,从厨房里走了出来。
白瓷碗里,劲道的面条浸在浓郁的骨汤中,翠绿的葱花点缀其间,最上面,卧着一个煎得恰到好处的溏心荷包蛋,蛋白边缘带着一圈焦香的、微微卷起的金边。热气氤氲,香气四溢,这是最家常的、也最能抚慰人心的味道。
“开饭了,师父!”他将其中一碗,连同筷子,恭恭敬敬地摆在张甯面前。
“谢谢。”她低声说,拿起筷子,搅了搅面条。
她挑起几根面,送入口中,细细地咀嚼着,动作优雅,却也慢得不同寻常。然后,她就停了下来,将筷子搁在碗沿上,低头看着碗里那颗完美的荷包蛋,再次陷入了那种漫长的、令人不安的沉思。
那一瞬间,彦宸心里那根名为“耐心”的弦,几乎就要绷不住了。
但他还是忍住了。
他低下头,用一种近乎于风卷残云的速度,将自己碗里的面条扫荡一空,然后端起碗,将最后一口混合着蛋黄的鲜美面汤,也喝得干干净净,一滴不剩。最后还伸出舌头把嘴角的汤汁舔了舔,意犹未尽。
整个过程,他没有说一句话,但那夸张的、充满了满足感的吃相,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表演。
张甯的目光,终于从虚空中收回,落在了他那张因为喝光了热汤而显得红光满面的脸上。看着他那副饿死鬼投胎般的吃相,她那双始终紧锁的眉头,终于有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松动,唇角,也勾起了一抹极淡的、带着无奈的微笑。
就是现在!
彦宸看准时机,将空碗重重地往桌上一放,发出“当”的一声脆响。他拿起筷子,在碗沿上“梆梆梆”地敲了三下,像法官敲响了惊堂木。
他清了清嗓子,脸上挂着一副既庄重又滑稽的、模仿着居委会大妈的表情,用一种抑扬顿挫的语调,郑重道:
“我宣布,”他清了清嗓子,脸上挂着一种故作严肃的、一本正经的表情,“为了促进同志间的思想交流,解决内部矛盾,增进革命友谊,‘第二届坦白大会’,现在正式开始!”
张甯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一套说辞逗得一怔,随即,那双总是紧绷着的唇角,终于真正地、放松地向上扬起。她没有说话,只是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等着他的下文。
“当然,”彦宸将胸脯拍得“嘭嘭”响,语气里充满了大义凛然的担当,“按照我们坦白大会的优良传统,为了打消与会同志的思想顾虑,我,作为本次大会的发起人,决定身先士卒,抛砖引玉。这一次,我先说!”
他这番滴水不漏的“官方”发言,终于彻底瓦解了张甯脸上那层薄冰。她看着他,眼里的笑意像化开的春水,终于不再掩饰。她轻轻地、郑重地,冲他颔了颔首,那动作,代表着她接受了这场“审判”的规则。
彦宸看着她那双终于漾起笑意的眼睛,心里也松了口气。他知道,自己这套胡搅蛮缠的“官方辞令”,总算是把她从那个幽深的、不知名的情绪旋涡里,暂时给拽了出来。
他顺势拿起手边那本刚刚从古籍书店里淘来的线装版《世说新语》,用指腹摩挲了一下封面上那几个古朴的印刷体,试探地,用一种征询意见的语气问道:“我想说一个……我以后特别向往的境界,或者说,一件事。行不行?”
张甯那双清亮的杏眼,在他脸上打了个转。她也有心想看看,这家伙葫芦里究竟又在卖什么药,索性环抱起双臂,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摆出了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势,慨然应允道:“可以啊!让我见识一下你的宏伟规划呗,梦想家同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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