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城的秋雨,连绵不绝,带着浸入骨髓的寒意。雨水敲打着“仁济粮行”后堂的窗棂,也冲刷着这座城市白日里的喧嚣与算计,只在夜里留下一片湿漉漉的寂静。
肖玉卿独坐灯下,指尖夹着的香烟已积了长长一截灰烬。他面前摊开的,并非粮行账册,而是一张凭记忆勾勒的金陵城简图,上面用不同颜色的铅笔,细致地标记出敌特电台大致活动区域、新型测向车的可能布防点,以及罗云净提供的那个至关重要的“分区停电排查排班表”。
煤油灯的光晕将他沉稳的身影投在斑驳的墙壁上,纹丝不动,唯有眼底深处,有冷冽的光芒在流转。
罗云净带来的情报,以及两人商定的反制策略,无疑是一步妙棋。但这步棋,必须走得毫无痕迹,且要发挥出最大的效力。
他首先考虑的,是罗云净的安全。党务调查科的派去的人并非庸才,那份“分区静默,重点诱捕”的方案固然精妙,但若推行过于顺利,反而可能引起对方对方案提供者——罗云净的怀疑。他需要为这份方案的“成功”或“受挫”,都准备好合乎逻辑的解释。
其次,是如何最大限度地利用这张排班表。这不仅仅是几个安全的通讯窗口,更是一个调动敌人、消耗敌人、误导敌人的战略契机。
沉思良久,他掐灭了烟蒂,动作轻缓却坚决。他取出一张薄如蝉翼的纸,用密写药水开始书写指令,笔尖沙沙,与窗外的雨声混成一片。
指令一:“启动‘回声’计划。目标:配合‘排班表’,在非静默区,于测向车重点监控时段,启用二号、四号废弃电台,发射经过设计的、含有部分真实但已过时或次要信息的电文。发射时间要短,信号要弱,营造出‘我方电台在强大压力下谨慎试探’的假象。务必让敌人的机器捕捉到信号,让他们‘有所收获’。”
——此为“饵”,既要让鱼儿看到,又不能让它轻易咬钩,目的是巩固罗云净献策的正确性,并消耗敌监听力量。
指令二:“通知‘家里’及所有活跃联络站,严格遵循‘排班表’划定的安全窗口进行紧急通讯。同时,启动‘灯下黑’转移方案,核心联络站暂停使用,将核心人员设备向敌人排查计划外的复杂区域分散。”
——此为“实”,利用敌人注意力被固定的空档,完成真正的战略转移和关键情报传递。
指令三:“令‘磐石’和‘铁钉’留意内部,对此排查方案可能出现的异议或质疑。若有,可适时提供‘佐证’支持该方案的合理性。若方案推行中意外受挫,则引导研判为‘敌特狡猾或‘技术故障’,绝不可回溯质疑方案本身。”
——此为“盾”,由曹彦达和潜伏在调查统计局的‘铁钉’提供内部策应,确保罗云净无虞。
写完指令,他仔细吹干,将其折成一个小小的方块,放入一个特制的、看似是普通中药材“茯苓”的蜡丸中。他轻轻敲了敲墙壁,老李如同影子般悄无声息地出现。
“最快速度,分三条线送出去。”肖玉卿将蜡丸递过,声音低沉。
老李重重点头,接过蜡丸,身影再次融入屋外的雨幕黑暗之中。
完成通讯部署,肖玉卿的思绪转向罗云净在资委会的处境。他深知罗云净与陈兆谦力主的西南基础工业建设,触及了沪上派系和军政部某些人物的利益。这大好河山竟掌握在一群蠹虫手里,他冷冷地嘲讽,胸中不由怒火翻腾,但迅速控制住——愤怒解决不了问题。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想到那些反对者,大敌当前,却只顾眼前“剿匪”功利、不惜削弱长远国防根基的派系。他们并非铁板一块,其中不乏见风使舵、牟取私利之辈。
一个更为隐秘、也更为大胆的计划,在他心中逐渐成型——借力打力,利用敌人内部的矛盾,来促成有利于我的局面。
他再次提笔,这一次,书写得更加缓慢、谨慎。这是一份提供给“家里”的战略分析及行动建议,并非具体的指令。
他在报告中详细分析了资委会内部围绕预算案的派系分歧,指出了以陈兆谦、罗云净为代表的“战略派”与沪上及军政部分势力代表的“功利派”之间的尖锐矛盾。然后,他提出了一个建议:
“……可否由‘家里’协调外围力量,适当‘泄露’或制造舆论,暗示‘功利派’中某些关键人物与日本商社存在不明往来,或其主张削减西南重工业预算,实为迎合日方削弱我战争潜力的战略意图?此计虽险,但若能成功引发高层猜忌或舆论压力,或可有力声援陈、罗,改变预算案走向。具体方式,请‘家里’权衡定夺。”
他知道这是一步险棋,但非常之时,需行非常之事。
窗外交加的风雨声,恰似当时局势的写照。肖玉卿感到一丝疲惫,但精神清明。
雨渐渐停了,远处的天边隐隐泛着鱼肚白,他整理了一下长衫,脸上恢复一贯的温文平静,仿佛那个在黑暗中运筹帷幄的“惊蛰”从未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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