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轿车驶离北极阁,将那座吞噬了数十个日夜的青灰色小楼彻底甩在身后。罗云净靠在后座,闭着眼睛,看似在假寐,实则每一根神经都仍在惯性绷紧。车窗外的市声与光影透过眼皮,在感知中留下模糊而流动的痕迹,与北极阁内绝对的静寂和压抑形成尖锐对比。
没有劫后余生的狂喜,只有一种深彻骨髓的疲惫,仿佛连续运转了太久的高精度仪器,内部零件已濒临极限,唯靠一股冰冷的意志强行支撑。
高思远最后的试探,王工程师面如死灰、精神彻底崩溃的模样,曹彦达指尖无声却重逾千钧的三下叩问,肖玉卿擦肩而过时那句低不可闻、却仿佛带着体温的“保重”……这些画面在他脑中飞速闪回、碰撞,最终沉淀为一种确认——他做到了。
在这精心布置的龙潭虎穴之中,他不仅保全了自己,更与战友合作,成功地误导了敌人的判断,为远方的队伍,撕开了一道宝贵的时间缝隙。这认知带来一丝微弱的暖意,却瞬间被更沉重的责任感和对未来的隐忧所覆盖。
车子在北平路寓所前停下。罗云净下车,站在那扇熟悉的铁门前,竟有片刻的恍惚。夕阳的余晖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扭曲地投在青石板上,竟显得有几分陌生而不真实,仿佛这安宁的街景才是幻象,而北极阁的压抑才是他生活的底色。
陈妈听到动静,急忙开门出来,见到他,先是一愣,随即眼圈瞬间就红了,声音带着哽咽,几乎要落下泪来:“少爷!您可算回来了!这趟差出得……人都瘦脱形了!”她围着他转了一圈,布满老茧的手抬起又放下,想接过他手里轻飘飘的行李,又不知该从何下手。
“没事,陈妈,”罗云净挤出一个宽慰的、却难掩倦怠的笑容,声音因久未正常交谈而略显沙哑,“就是工作忙了点,费神。”他提着简单的行李侧身进门,屋内的陈设一如既往,空气中弥漫着家常饭菜温暖踏实的气息,与北极阁那消毒水、旧纸张和无形压力混合的冰冷味道截然不同。
这股熟悉的日常感扑面而来,反而让他感到一丝格格不入。
他以旅途劳顿、需要彻底休息为由,婉拒了陈妈立刻张罗热汤饭菜的举动,径直上了楼。
书房里,一切如旧,只是他惯常坐的那把旧藤椅扶手上,落了一层薄薄的、柔软的灰尘,在夕阳斜照下泛着微光。他站在门口,并未立刻踏入,缓缓扫过整个房间——书籍的摆放角度、抽屉拉手的朝向、窗帘褶皱的弧度、地板上的细微划痕……他像审视陌生环境一样,确认在他离开期间无人踏足。
最终,他的视线落在那排书架上,那本承载着秘密与誓言的笔记本,依旧安然沉睡在它应在的、极其隐蔽的夹层里。他这才几不可察地松了口气。
他反手锁上房门,咔哒一声轻响。没有开灯,他让自己沉入渐浓的暮色里,在书桌前的藤椅上缓缓坐下。身体的疲惫如潮水般涌上,每一个关节都在叫嚣着酸痛,但大脑却异常清醒,甚至有些亢奋。北极阁的一切,那无时无刻不在的审视目光,那步步惊心的言语算计,那如履薄冰的完美伪装,并未随着空间转换而消散,反而如同烙印,深深刻入了他的神经末梢,重塑了他的本能反应。
他知道,那个只知埋头技术、怀抱“科学救国”天真理想的罗云净,已经永远留在了北极阁之前。这次经历是一次彻底的淬火,将他投入了最炽烈的信仰之火与最冰冷的现实淬炼液中,锻造出了新的形态——他的技术知识,不再是书斋里孤芳自赏的学问,而是变成了可以刺向敌人心脏的锋利刃片,是保护同志与理想不被吞噬的坚硬盾牌。
这种转变带着撕裂般的痛楚,却也赋予了他一种前所未有的、冷硬的力量。
接下来的几天,罗云净严格遵循着肖玉卿“静默待机”的指令,近乎机械地重复着两点一线的生活。
他刻意放缓了工作节奏,甚至允许自己在无关紧要的细节上出现些许微不足道的“疏忽”,让自己看起来更像一个被高强度工作耗尽了心力的普通人。
他对北极阁的经历守口如瓶,面对同僚或好奇或探究的目光,只以标准的“涉及保密规定,无可奉告”作为唯一的盾牌,语气平淡,眼神疏离,不留任何可供深入交谈的缝隙。
委员会里的氛围似乎一切照旧,依旧是那份特有的官僚体系的沉闷、迟缓与言不及义。但他敏锐的感官能捕捉到,水面之下暗流涌动。一些目光在他身上停留的时间变长了,带着审视与衡量。
吴明达副处长的笑容比以前更加热络,言语间的试探也包裹着更精巧的糖衣,时常“偶遇”他,聊些看似无关痛痒的闲话,却总在不经意间将话题引向北极阁或某些敏感的人事动向。
胡处长也特意召见了他一次,语气比在北极阁时竟温和了许多,看似随意地询问他对委员会当前几个“重点方向”的看法,话里话外却都在暗示他应“明确立场”,“抓住机遇”,字字句句都透着不容拒绝的拉拢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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