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经理的笑脸，在苏晚晴看来，比哭还难看。
那张堆满了褶子的脸上，每一条笑纹都似乎在拼命地挤出“亲切”与“热情”，可眼底深处那抹挥之不去的精明与慌乱，却像劣质颜料下的底色，怎么也遮不住。
几天前，就是这个男人，在电话里用那种不带一丝一毫人类情感的公式化冰冷语气，一字一句，宣判了蓝图公司的“死刑”。
“对不起，苏总，根据总行最新的风险评估，贵公司负债率过高，经营前景不明，我们决定冻结您的全部授信。”
“王经理，再给我们一点时间，我们……”
“这是总行的决定，我也没办法，另外，贵公司下个月到期的那笔五十万短期贷款，请务必准时偿还，否则我们将采取法律手段。”
“咔嚓。”
电话被无情地挂断。
那一刻的绝望和屈辱，像冰冷的海水，瞬间淹没了她的口鼻，让她窒息。
她至今都记得，自己当时握着话筒，指节发白，浑身冰凉，身后是几十双焦灼而无助的眼睛。
而现在，同一个人，同一张脸，就站在这里，满脸谄媚，仿佛之前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无伤大雅的误会。
周围的欢呼声渐渐平息，工人们好奇地打量着这位不速之客和他那辆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桑塔纳2000。
在这片由汗水、铁锈和希望构成的土地上，这样的人和车，都显得格格不入。
林旬看了一眼苏晚晴，那双总是深邃平静的眼睛里，此刻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鼓励。
他没有说话，只是向后退了半步，做了一个极其细微的“请”的手势。
就是这个动作，像一道电流，瞬间击中了苏晚晴。
他的意思很明确：这是你的战场，你的牌桌，你来主导。
那一瞬间，苏晚晴明白了。
她的背脊，在刹那间挺得笔直。
前几天那种为了五十万贷款四处求人、陪尽笑脸的卑微和焦虑，像被狂风吹散的尘埃，一扫而空。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锋利的、属于顶尖金融精英的强大气场。
她甚至没有伸出手去应付王经理那双已经悬在半空的手，只是用一种审视的目光，淡淡地扫了他一眼。
“王经理，我记得几天前，你亲口告诉我，我们蓝图公司是‘高风险资产’，经营前景不明。”
她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瞬间切开了王经理脸上那层厚厚的伪装，让他脸上的笑容直接僵住。
“请问，是什么让您在短短几天内，就改变了看法？”
“呃……这个……”王经理尴尬地搓着手，汗珠已经从他那梳得油光的鬓角渗了出来。
“苏总，您看，我们银行也是有流程的嘛。之前的评估，可能……可能信息不够全面。对，就是信息不够全面！现在我们了解到，贵公司在技术创新上取得了巨大成就，这……这就完全不一样了嘛！”
他一边说，一边偷偷瞄向那块被砸出白印的黑色试块，眼神里充满了敬畏。
“哦？不一样了？”苏晚晴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嘲讽弧度，“哪里不一样了？我们的厂房还是这间破厂房，我们的工人还是这群下岗工人，我们的账上……”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一分钱，都没有。”
王经理的冷汗“唰”地一下就下来了，后背的衬衫瞬间湿了一片，他知道，对方这是在清算，在宣泄，在把前几天受的委屈，连本带利地讨回来。
“苏总，您别开玩笑了，我们是真心实意想跟贵公司合作的！”他急切地上前一步，声音都带上了几分哀求。
“这次，我们给您申请到了我们行里最优惠的利率，年息只要8厘，而且额度可以给到五百万！您看……”
苏晚晴平静地打断了他，声音里听不出一丝波澜。
“不必了，王经理。”
“啊？”王经理以为自己听错了，眼睛都瞪大了。
“我们蓝图公司，暂时没有贷款的需求。”苏晚晴的每个字都掷地有声，清晰地回荡在空旷的车间里。
王经理彻底急了：“苏总，我知道您还在为之前的事生气，我……我代表我们银行，向您道歉！但是，生意归生意，这么好的贷款条件，您……”
“条件好吗？”苏晚晴忽然反问。
她的思绪飘回了几年前，在南方那座繁华的城市里，自己还是一个穿着精致套装，出入高级写字楼，意气风发的金融分析师。
她当时极力推荐公司投资一家刚刚起步的光伏技术公司，她用几十页详尽的报告，论证了这项技术未来的广阔前景。
但她的上司，一个只相信房地产和关系网的老头子，轻蔑地把她的报告扔进了垃圾桶。
“小苏，你还是太年轻，搞那些虚头巴脑的技术，能有炒地皮来钱快吗？稳定才是第一位的！”
结果，不到三年，那家光伏公司上市，市值翻了上百倍，成了行业神话。
而她，也因为那件事，心灰意冷，辞去了那份外人看来光鲜亮丽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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