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是这场傩戏最糟糕的幕布。
豆大的雨点砸在晒谷场夯实的泥地上,溅起浑浊的泥浆。空气里弥漫着土腥气、湿柴火味,还有一种更沉重的东西,像浸透了水的破棉絮,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胸口。晒谷场四周,火把在雨水的淫威下顽强地跳跃着,橘红色的光晕扭曲地舔舐着攒动的人头,映出一张张被雨水打湿的脸。他们的眼睛,本该充满节日的兴奋或虔诚的敬畏,此刻却只盛满了不安,湿漉漉的,像受惊的兽。
鼓点,本该是傩戏的灵魂,此刻却像垂死病榻者最后紊乱的心跳。老鼓手陈伯,一双布满青筋的手死死握着鼓槌,指节捏得发白。那面祖传的牛皮大鼓,往日里声震十里,此刻却只发出闷哑的“咚…咚…”声,被无边无际的雨幕吞噬,被一种无形的、粘稠的恐惧死死捂住了嘴。
我挤在人群最前面,冰冷的雨水顺着发梢流进脖颈,激起一阵寒颤。目光死死锁在场子中央。父亲就在那里,穿着那身褪了色的靛蓝粗布傩服,腰间系着一条暗红的布带。他扮演的是“土地”,一个和善、庇佑的神只。此刻,他正佝偻着腰,用苍老颤抖的调子唱诵着驱邪的古老经文,试图安抚场中那个越来越不对劲的存在。
那个戴着“开山莽将”面具的演员——是村东头的王二愣子。
那面具是傩戏里最凶煞的角色之一。木胎刷着浓重的黑漆,用粗犷的金色线条勾勒出凸暴的眼球、狰狞的獠牙,额角还有一对弯曲的犄角,象征着开山劈石、驱除一切邪祟的威猛神力。此刻,这凶神本该随着鼓点,舞动沉重的步伐,挥舞象征开山斧的木制道具,将无形的“邪祟”驱赶出村寨的边界。
可王二愣子,僵住了。
就在刚才,他一个凶猛的旋身动作后,整个人就像被抽掉了脊梁骨,猛地钉在了原地。雨水冲刷着面具上鲜艳的油彩,那些红、黑、金的颜色顺着面具的沟壑往下流淌,如同活物般蜿蜒爬行,渗进面具边缘与皮肤接触的地方。油彩混着雨水,流进他的脖颈,在粗布衣领上晕开一片诡异的污迹。他的身体开始剧烈地抖动,幅度之大,带动着面具上残留的彩色水珠四处飞溅,不像舞蹈,倒像发了急病,或者…有什么东西正从他身体内部拼命地顶撞、挣扎,想要破皮而出。
“二愣子!” 父亲的声音嘶哑地穿透雨幕,带着一种我从未听过的、近乎哀求的惊恐,“稳住心神!念咒!念‘净心咒’!”
父亲踉跄着上前一步,伸出枯瘦的手,想要按住王二愣子剧烈抖动的肩膀。那是安抚,是引导,是老一辈傩师对年轻后辈最本能的保护。他的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指尖几乎要嵌入那件湿透的粗布傩服里。
就在父亲的手即将触碰到王二愣子肩膀的刹那——
时间凝滞了。
王二愣子那剧烈抽搐的身体,如同断了发条的玩偶,猛地静止下来。一种绝对的、令人窒息的死寂瞬间笼罩了整个晒谷场。连密集的雨点砸落的声音,都仿佛被这死寂吸走了。鼓声,不知何时已彻底断绝。只有无数火把在风雨中发出“噼啪”的爆裂轻响,像垂死者最后的喘息。
然后,他动了。
不是舞蹈的动,而是野兽苏醒般的、带着筋骨摩擦声的僵硬扭动。那颗戴着凶煞“开山莽将”面具的头颅,以一种非人的、完全违背关节极限的角度,猛地转向我父亲的方向。面具上被雨水冲刷得有些模糊的凸暴眼球,似乎正隔着油彩和雨幕,死死地“盯”着近在咫尺的父亲。
面具之下,传出一声低吼。
那声音无法形容。像无数沙砾在生锈的铁皮桶里疯狂摩擦,又像无数条湿冷的蛇在喉咙深处纠缠撕咬,每一个破碎的音节都带着粘稠的血腥气和冻入骨髓的恶意。那不是人声,是来自深渊的回响。
紧接着,那只戴着半截皮护腕的右手,快如闪电般抬起。目标,并非父亲的肩膀,而是他的胸膛!
“爹——!”
我的嘶吼被卡在喉咙里,变成一声破碎的呜咽。身体想要扑出去,双脚却被无形的恐惧钉死在冰冷的泥泞中,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地狱般的景象在我眼前铺开。
“嗤啦——!”
一声令人牙酸的、布帛与皮肉被硬生生撕裂的声音,尖锐地刺穿了雨幕,压过了所有风雨声。
父亲那件靛蓝色的粗布傩服,在王二愣子——不,是那个顶着“开山莽将”面具的怪物——的爪下,脆弱得像一张浸湿的草纸。连同衣服下面的皮肉,被那只非人的手轻易地、粗暴地撕扯开来。
时间被无限拉长、凝固。我看见父亲的身体猛地向后弓起,像一张被拉断的弓。他脸上瞬间褪尽了所有血色,眼睛难以置信地瞪到最大,瞳孔深处映着那狰狞的面具和喷涌而出的、自己滚烫的猩红。他的嘴巴张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喉咙里传来“嗬嗬”的、破风箱般的气流声。
血。
滚烫的、带着生命气息的浓稠液体,如同压抑了许久的暗红喷泉,猛地从父亲被撕裂的胸膛里迸射出来!溅射在冰冷的雨水中,溅射在近处几个呆若木鸡的村民脸上、身上,更喷溅在那张凶神面具上,顺着凸暴的眼球、狰狞的獠牙流淌而下,与油彩混作一团,更显妖异。浓烈到令人作呕的铁锈腥气,瞬间压倒了泥土和雨水的味道,蛮横地灌满了我的鼻腔,直冲脑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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