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连绵，淅淅沥沥地下了两日，榆林坊的青石板路面被冲刷得油光发亮，却也泛着刺骨的寒意。天气一转凉，凌云的医摊前，因各类关节痛、老毛病发作前来求诊的病人便明显多了起来。这日午后，雨势稍歇，但天色依旧阴沉，湿冷的空气仿佛能钻进人的骨头缝里。摊前几位病人刚抓了药离开，暂时清静下来，凌云正想和李文轩核对一下新一批成药的药材清单，一个佝偻、蹒跚的身影，拄着一根磨得光滑的木棍，颤巍巍地挪到了摊前。
来人是一位须发皆白、脸上刻满了岁月与风霜痕迹的老者，身上穿着一件洗得发白、打满补丁的旧号衣，依稀可辨是更夫的打扮。他正是负责榆林坊这一带夜巡的老更夫——冯老伯。冯老伯是医摊的熟面孔了，以往多是来讨些治疗伤风咳嗽的便宜草药，凌云知他清贫，常分文不取。但今日，冯老伯的脸色却比往日更加憔悴，眉头紧紧拧成一个疙瘩，每挪动一步，嘴角都抑制不住地抽搐一下，发出细微的吸气声。
“凌……凌郎中……” 冯老伯声音沙哑，带着痛苦，“救……救救老汉这把老骨头吧……这腿，疼得实在受不住了哇！”
凌云和李文轩连忙起身，一左一右扶着他慢慢坐在那条专为老弱病患准备的长凳上。韩老倌也凑了过来，递上一碗温开水。
“冯老伯，别急，慢慢说，腿怎么了？” 凌云蹲下身，轻声问道。
冯老伯用粗糙得像老树皮一样的手，用力捶打着自己的双膝，尤其是左膝，哀声道：“老毛病了！多年的风寒湿痹啊！年轻时走夜路，蹚水受寒落下的根子！平日里就酸酸胀胀，可一到这阴雨天，就像有千万根钢针扎在骨头缝里，又冷又痛，疼痛加剧得厉害！昨夜巡夜，这腿疼得直打颤，几乎几近无法行走，差点误了敲更的时辰……再这么下去，这碗饭……怕是吃不成咯……” 老人说着，浑浊的老眼里泛起了泪花，更夫的差事虽贱，却是他孤寡老人唯一的生计来源。
看着老人痛苦无助的模样，凌云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同情。他深知，像冯老伯这样的底层劳动者，很多疾病都是常年劳累、艰苦生活条件造成的顽疾。他并未因这是常见病而稍有轻视，反而更加认真对待。因为正是这些最常见的痛苦，最能体现医者的仁心，也最关乎这些贫苦百姓的生存质量。
凌云先让冯老伯卷起裤腿，露出双膝。只见膝盖微微肿胀，皮肤颜色暗淡，触手一片冰凉，甚至能感到一丝异常的潮湿感。他仔细按压膝盖周围的穴位，冯老伯疼得龇牙咧嘴，指出最痛的几点正在膝眼、鹤顶等位置。
“老伯，您这病，是风寒湿邪侵入经络，滞留关节，导致气血运行不畅，不通则痛。遇阴雨天，外界湿寒引动体内伏邪，故疼痛加剧。” 凌云诊断道，“此病缠绵，单靠吃药效果慢，需综合调治。”
说罢，他采用了综合疗法。首先，也是最具特色的，是针灸。他让李文轩取来消毒好的长针。取穴精准：足三里、阳陵泉、委中、外加膝盖周围的内膝眼、外膝眼、鹤顶等局部阿是穴。凌云运针手法娴熟，或捻或转，或轻或重，冯老伯初时紧张，随即感到针处有酸、麻、胀感向下扩散，原本冰冷刺痛的膝盖，竟渐渐生出一股温热流通的感觉，疼痛大为缓解。他长舒一口气，连声道：“热了！热了！舒服多了！凌郎中，您这针神了！”
行针的同时，凌云又让韩老倌准备了自己配制的药膏。这是他用川乌、草乌、桂枝、细辛、乳香、没药等祛风散寒、活血止痛的药材，研磨成细粉，用麻油和蜂蜡调成的黑色膏体。起针后，他将药膏在炭火小炉上稍加温热，然后均匀敷在冯老伯的双膝上，用油纸包裹，再以布带固定。药力借着温热，丝丝渗入肌肤关节。
最后，凌云开出内服方剂：以独活寄生汤加减。方中独活、桑寄生祛风湿、补肝肾、强筋骨为君药；秦艽、防风、细辛助其祛风散寒为臣药；当归、川芎、牛膝活血化瘀、通利关节为佐药；茯苓、杜仲健脾渗湿、补益肝肾为使药。综合疗法多管齐下，效果显着。一番治疗下来，冯老伯感觉膝盖温热轻松，疼痛大大减轻，竟然能试着不用拐杖，慢慢站起来了！他激动得老泪纵横，作揖就要拜谢。
在整个治疗过程中，凌云和李文轩对这位贫苦的老更夫，依旧保持着极大的耐心和细致，动作轻柔，解释周到，没有一丝一毫的不耐烦。凌云仔细叮嘱他如何保养，夜间巡夜务必加厚护膝，尽量保持干燥，并告知内服药的煎法。李文轩则工整地写下医嘱，怕老人看不清，又轻声细语地重复了几遍。这种亲和与尊重，让旁边几位等候的底层老主顾看在眼里，暖在心里。他们觉得，凌郎中如今名声大了，连绸缎庄的掌柜、县衙的吏员都来求医，可对待他们这些穷苦人，依旧和从前一样，未曾忘记根本。这份情义，比任何昂贵的药物都更珍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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