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宫废苑的夜,被血与火浸透的残垣在月光下泛着青灰。焦黑的宫墙上,残留的箭簇与碎瓷片在夜风中簌簌作响,像是无数亡魂在低语。瓦砾堆中,偶尔传来一两声濒死的呻吟,又被巡夜士兵的脚步声碾碎——赵宸已命玄甲卫封锁了这片区域,除却必要人手,任何人不得擅入。
寝殿偏殿临时改作伤兵营,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草药味与血腥气。高阳跪坐在草席上,指尖凝着淡乳色的灵光,正为赵宸处理右肩的伤口。弩箭贯穿的创口深可见骨,边缘泛着幽黑的毒色,即便有她的灵力压制,仍不断渗出乌黑的血珠。
“这‘蚀骨散’…是北漠狼族的毒。”高阳的声音带着倦意,睫毛上凝着细密的汗珠,“普通解毒剂难以奏效,需用…需用‘雪魄草’配合‘阳和丹’,以自身灵力为引,缓慢拔毒。”她抬头看向赵宸,眼底泛起担忧,“只是这药引…会损耗大量修为,王爷…三思。”
赵宸垂眸望着自己缠着绷带的右臂,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能感觉到,蚀骨散的阴毒正顺着经脉往心脉钻,每呼吸一次都像有冰锥扎入骨髓。更糟的是,昨夜强行催动修罗眼斩杀尸王时,右眼胎记的灼痛至今未消,仿佛有团火在眼眶里烧,随时要窜出来。
“用。”他声音沙哑,却斩钉截铁,“我这条命…还能再拼几次。”
高阳咬了咬唇,不再多言。她解开赵宸肩头的绷带,乳白灵光如水般漫上伤口。赵宸闷哼一声,额角青筋暴起——毒血被灵力逼出,顺着绷带渗出,滴在草席上,发出“滋滋”的腐蚀声。
“二哥。”赵棠抱着一个陶瓶从帐外进来,小脸被熏得通红。她踮着脚,将陶瓶递给高阳,“这是…这是淑妃娘娘让厨房熬的参汤,说…说王爷伤重,需补元气。”
赵宸接过陶瓶,指尖触到温热的瓷壁,鼻尖萦绕着浓郁的参香。他抿了一口,甘苦的参味在喉间化开,却压不下胃里的翻涌——连日来的厮杀与毒伤,让他的五脏六腑都似移了位。
“棠儿。”他放下陶瓶,摸了摸弟弟的头,“去…去看看高统领。”
赵棠乖乖点头,蹦跳着跑向另一处草席。高阳正为一名断了腿的玄甲卫包扎,见赵棠过来,勉强笑了笑:“去陪陪你二哥,莫要乱跑。”
“嗯!”赵棠应了,却又停下脚步,仰头问,“高姐姐,父皇…父皇醒了么?”
高阳的手顿了顿,轻声道:“陛下…气息稳了许多,淑妃娘娘守着,应该…无碍。”
赵棠松了口气,蹦蹦跳跳地跑向主殿方向。赵宸望着她的背影,喉间泛起苦涩。昨夜混战中,赵稷竟用“父妃红颜”的疯话刺激他,而隆庆帝苏醒后,竟也问起此事…他垂眸遮住眼底的暗涌,将这部分记忆暂时压下。
“王爷。”忽尔卓掀帘进来,甲胄上还沾着未擦净的血污,“末将奉命清理了东侧尸堆,发现…发现几具身着玄色暗纹服饰的尸体,腰间佩刀刻着‘影’字。”
赵宸瞳孔微缩。影卫…赵稷私养的死士,果然参与了这场宫变。
“可曾查出身份?”他问。
“其中一具尸身的腰牌…刻着‘影七’。”忽尔卓压低声音,“末将记得,三殿下的影卫统领,正是‘影七’。其余几人…应是他的心腹。”
赵宸沉默片刻,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剑柄。影七…他曾在边关见过一面,是个沉默寡言的汉子,却生得一双鹰隼般的眼睛。昨夜混战中,他亲眼看见影七挥刀砍翻一名老太监,动作干净利落,不带半分犹豫。
“将尸体好生收敛,带回王府。”赵宸道,“另外…去太医院取三斤‘雪魄草’,再请张太医过来。”
忽尔卓应了,转身要走,又被赵宸叫住:“对了…冷宫那口枯井,派玄甲卫轮流看守,昼夜不得懈怠。”
“是。”忽尔卓顿了顿,又补了一句,“方才巡逻的兄弟说,井口的大阵虽破,却仍有阴火气息从缝隙里渗出来…像是…像是阵法未完全失效。”
赵宸心头一凛。赵稷临死前曾说,幽冥门主的力量已融入阵法核心…若阵法未毁,是否意味着…门主的残魂或传承仍在井下?
“知道了。”他挥了挥手,示意忽尔卓退下。
帐外传来脚步声,淑妃端着一碗药羹走进来,鬓角沾着草屑,显然是刚从隆庆帝那边过来。“宸儿,张太医说…你需静养三日,切莫动气。”她将药羹放在案上,目光落在赵宸缠着绷带的手臂上,眼眶泛红,“昨夜…若不是你…”
“母妃。”赵宸打断她,声音放软,“我没事。”
淑妃在他身旁坐下,伸手抚了抚他的发顶,像小时候那样。赵宸微微一怔,记忆中,母妃的手是软的,带着茉莉香,可此刻…她的手背布满细小的皱纹,指节因常年操劳而变形。
“你父皇…他醒了。”淑妃轻声道,“方才还问起你,说…说‘宸儿从小就犟,受了伤也不肯说疼’。”
赵宸喉间发紧。他有多久没见过父皇这样清醒的模样?自母妃薨逝后,隆庆帝便沉疴不起,性情也愈发暴躁,常因小事迁怒宫人。可昨夜,当他跪在废墟中,看着父皇被淑妃搀扶着走来时,他分明看见…父皇的眼里有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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