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銮殿的蟠龙柱在晨光里泛着冷光,三十六盏鎏金鹤首灯将丹墀照得亮如白昼。李存仁跪在冰凉的青石板上,双手托着个油布包裹,那布包边缘洇出暗红的渍,像干涸的血。殿内静得能听见灯芯爆开的噼啪声,百官的目光钉子似的扎在他背上。
“陛下,”李存仁的声音不高,却像重锤砸在殿内,“清江县三十三户佃农,田淹七分,按律当领抚恤银九千两。县丞张九龄篡改册簿为‘三分’,克扣白银六千两。”他一层层揭开油布,浓重的血腥气猛地散开,“此乃三十三户联名血书,指印为凭!”
染血的麻布在灯下展开,暗褐色的指印密密麻麻,边缘还粘着细小的皮屑。右班一位老御史倒吸一口凉气,笏板差点脱手。
“血口喷人!”一声厉喝炸响。大皇子赵恒霍然起身,玄色蟒袍上的金线刺得人眼疼。他几步跨到丹墀下,指着李存仁的鼻子,“李存仁!清江乃本王封地,张九龄是本王钦点的能吏!你拿这不知真假的破布,就想构陷皇子?”
李存仁头也没抬,又从怀中摸出个黑漆木匣。匣盖掀开,一股陈年墨臭混着铁锈味扑面而来。里面躺着一本边角卷曲的蓝皮簿子,纸页焦黄,墨迹暗淡。“此乃清江县户房存档的抚恤底簿,”他声音沉静,指尖点着簿上一行被硬生生刮去又重写的字迹,“‘七分’刮改‘三分’,墨色迥异,刮痕犹在。”他翻到末页,指着角落一个模糊的朱砂小印,“此印,乃张九龄私章。”
殿内嗡声四起。户部尚书眯着眼凑近,胡子颤了颤:“确是刮改…墨色深浅不一。”
赵恒脸色微变,随即冷笑:“一本烂账,谁知是不是你李御史的手笔?张九龄何在?叫他来对质!”
“张九龄,”李存仁抬眼,目光如冰锥,“已招供画押。”他第三次探手入怀,取出一卷黄麻纸。纸卷展开,是张九龄潦草的供词,末尾按着鲜红的指印。“他亲口供认,克扣银两,六成送入大皇子府库,三成孝敬吏部侍郎刘琨刘大人,余下一成…是他买凶杀人的酬金!”他猛地提高声调,从木匣底层抽出一把生锈的剪刀,刃口还凝着黑褐色的污垢,“这便是凶器!佃农王二,喉管被此剪挑断,尸首埋在乱葬岗!”
“荒谬!”吏部侍郎刘琨一步踏出班列,山羊胡子气得直抖,“李存仁!你血口喷人!一本不知真假的供词,一把破剪子,就想攀扯皇子和朝廷命官?陛下!臣要参他诬陷之罪!”
“诬陷?”李存仁猛地转向他,眼眶赤红,“刘大人可敢让刑部仵作验看此剪?可敢开棺验王二尸身?可敢查你府上账房,看看去岁秋末,是否凭空多出纹银一千八百两?!”他步步紧逼,声音激越,“还有那饿死在衙门口的三月婴孩!他娘张阿菊的血书在此!”他抖开最后一张布片,上面字迹歪扭,墨色暗红,角落还沾着几点干涸发白的奶渍,“‘九月初三,娃饿死,娘血书’!刘大人,这奶渍,可能作假?!”
殿内死寂。那几点奶渍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人不敢直视。连龙椅上的隆庆帝都微微前倾了身子,眉头紧锁。
赵恒眼见情势不妙,突然噗通跪倒,声音带上哭腔:“父皇!儿臣冤枉!定是有人构陷!儿臣对天发誓,从未指使张九龄克扣分毫!更不知什么杀人之事!”他猛地抬头,目光如毒蛇般射向一直沉默的赵宸,“是二弟!定是二弟!他手握重兵,久在边关,收买一个御史,伪造几样证据,易如反掌!他这是要构陷儿臣,动摇国本啊父皇!”
“大殿下慎言!”刘琨立刻接口,三角眼闪着精光,“镇北王殿下忠勇为国,岂会行此卑劣之事?不过…”他话锋一转,捋着胡须,“李御史近日确与镇北王府走动甚密,前日还有人见李御史深夜出入王府侧门…这证据来得如此‘齐全’,时机又如此‘凑巧’,难免惹人遐想啊。”
朝堂瞬间哗然!无数道目光投向赵宸,惊疑、揣测、幸灾乐祸。赵宸依旧垂手而立,玄色朝服纹丝不动,只有袖中紧握的拳,指节捏得发白。他右肩那处胎记,隔着层层衣料,隐隐透出一丝冰凉的青光,像深潭下蛰伏的凶兽睁开了眼。他强压下翻腾的怒火和那几乎要破体而出的修罗之力,喉结滚动,将一声低吼死死咽回。
隆庆帝的目光在赵恒的悲愤、刘琨的暗示、李存仁的悲怆、赵宸的隐忍间来回扫视,最终落在那些刺目的血书、残簿、凶器上。他疲惫地揉了揉眉心,脸上掠过一丝犹豫和动摇。
“李存仁,”皇帝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烦躁,“你所呈证据,虽…触目惊心,然事关皇子,不可不察。赵恒所言,亦非全无道理。此事…牵连甚广,扑朔迷离。”他顿了顿,看着李存仁瞬间惨白的脸,挥了挥手,“暂且搁置,以后再议。退朝!”
“陛下!”李存仁绝望地嘶喊一声,额头重重磕在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赵恒嘴角飞快地掠过一丝得意,他站起身,掸了掸蟒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目光扫过赵宸时,带着毫不掩饰的挑衅和阴冷。他无声地做了个口型,看那唇形,分明是:“兵权…”
赵宸袖中的青光骤然炽盛了一瞬,又被他强行压回。他面无表情地转身,玄色衣摆拂过冰冷的金砖,一步步走出这金碧辉煌却寒意刺骨的金銮殿。殿外天光刺眼,他微微眯起眼,右肩的胎记灼热滚烫,心底的寒冰却已蔓延至四肢百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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