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下得没完没了。朔风关的雪粒子像砂纸,刮得人脸生疼,营地里篝火都缩着脖子,火光在风里忽明忽暗,映着兵卒们冻得发青的脸,活像一群缩在石头缝里的鹌鹑。营门当值的两个老兵,裹着发硬的皮袄,抄着手,跺着冻得没知觉的脚,嘴里呼出的白气刚离嘴就被风撕碎了。其中一个眯着浑浊的老眼,望着官道尽头那片白茫茫的混沌,啐了一口带着冰碴的唾沫:“这鬼天,鸟都飞不动,驿道怕是早埋了。”
他话音还没落透,远处那片灰白的混沌里,猛地撕开一个黑点!
那黑点不大,却像根烧红的铁钉,直直地朝着营门扎过来,速度奇快,带着一股不顾一切的疯劲。马蹄踏在深雪里,发出沉闷又急促的“噗噗”声,越来越响,敲得人心头发慌。
“他娘的!真有不要命的!”另一个老兵眼尖,看清了来人的装束——驿使!那身风尘仆仆、几乎被雪裹成白粽子的驿服,还有背上那根象征八百里加急、裹着明黄布套的令箭筒!老兵嗓子都变了调,连滚带爬地去拽那冻得死沉的营门绞索。
沉重的营门刚被合力拉开一道仅容一马通过的缝隙,那驿马已裹挟着风雪和刺鼻的汗腥膻气,像道黑色的闪电,狠狠撞了进来!马背上的人几乎被颠飞出去,死死勒住缰绳,马匹人立而起,发出撕裂般的悲鸣,口鼻喷出的白沫混着血丝,溅在雪地上,瞬间冻成暗红的冰坨子。
驿使滚下马背,直挺挺砸在雪泥里,连滚带爬地往前扑,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嗬嗬声,眼睛瞪得溜圆,死死盯住闻声赶来的萧屹,手抖得像风中的枯叶,伸向怀里,掏出一个被油布和皮囊层层紧裹、还带着体温的硬物。
“京……京都……陛下……”驿使的嘴唇冻得乌紫,哆嗦着挤出几个字,像耗尽最后一丝气力,头一歪,彻底昏死过去。他怀里那个硬物,沾着雪泥和汗渍,沉甸甸地落在萧屹脚边。
萧屹心头猛地一沉,像被冰锥捅了一下。他弯腰捡起那油布包裹,入手冰冷坚硬,上面烙着只有皇室心腹才识得的特殊火漆印纹——一只盘绕的螭龙,龙爪死死扣着一个篆体的“内”字。内侍省!宫里出事了!萧屹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瞬间窜上天灵盖,比这关外的风雪更刺骨。他攥着那烫手山芋般的密报,几乎是跑着冲向中军大帐,沉重的甲叶撞击声在死寂的雪夜里格外惊心。
帐帘被粗暴地掀开,带进一股刺骨的寒流,撞得案头那盏油灯的火苗狠狠一矮,挣扎了几下才稳住,将赵宸投在帐壁上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扭曲晃动。
赵宸没有抬头。他正垂着眼,看着自己的右手。那只手,昨夜在伤兵营强行催动真气续命后,此刻安静地搁在冰冷的玄铁臂甲上,指节依旧修长,肤色却透着一股子不正常的玉白,甚至隐隐泛着青灰,像冻僵的瓷器。指尖微微蜷着,细微的、不受控制的轻颤,如同濒死蝶翼的挣扎,只有他自己能清晰地感受到,一股深入骨髓的僵冷正顺着指尖缓慢地向上蔓延,每一次细微的颤动,都牵扯着筋脉深处那针扎般的锐痛。
萧屹几乎是扑到案前,将那沾着雪泥和驿使汗渍的油布包裹,重重按在冰冷的案几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声音不大,却像重锤砸在凝滞的空气里。
“殿下!京都……八百里加急!内侍省火漆!”
赵宸的目光终于从自己那只僵硬的手上移开,落在那油布包裹上。螭龙盘绕的印纹,篆体的“内”字,在昏暗跳跃的灯火下,透着一股子阴森鬼气。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如同冻硬的玄冰面具,只有眼底深处那两点幽蓝,极其缓慢地收缩了一下,仿佛深渊中蛰伏的巨兽,被什么东西惊动了。
他没有立刻去碰那包裹。指尖在冰冷的玄铁臂甲上轻轻叩击了一下,发出极轻微的“嗒”声,像是在确认什么。然后,他才伸出那只僵硬发青的手,动作稳定得近乎诡异,一层层剥开那浸透寒意和汗气的油布。动作不疾不徐,却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最里面,是一卷质地异常柔软坚韧的素白密绢。展开。
墨迹很新,带着一种特有的宫廷墨香,但字迹却极其潦草、急促,甚至有些地方墨迹晕开,洇成小小的墨团,仿佛书写之人正承受着巨大的痛苦或惊惧:
“……亥时三刻,帝于紫宸殿批阅奏对,骤发剧咳,其声撕心裂肺,如破败风箱……痰中带血,色泽暗红……未几,帝面如金纸,冷汗如浆,竟……竟于御座之上,昏厥不省人事!群臣震怖,殿中大乱……幸得太医院正张景岳施针急救,方暂稳心脉……然帝至今未醒,气息微弱如游丝……太医署会诊,言‘邪风入肺,沉疴骤发,伤及心窍’,凶险万分……”
赵宸的目光,像冰冷的刻刀,一个字一个字地刮过密绢。当看到“咳血”、“昏厥不省人事”、“气息微弱如游丝”时,那深潭般的眼底,幽蓝的光晕似乎凝滞了一瞬。指腹无意识地划过“邪风入肺,伤及心窍”那几个字,指尖传来的触感冰冷光滑,却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父皇……那个在他记忆中永远威严、也永远带着审视目光的男人……竟会如此脆弱地倒下?一股极其复杂的情绪,像冰冷的潮水混杂着滚烫的岩浆,猛地冲撞着他的心房。是惊?是怒?还是……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深埋在冰川之下的悸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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