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仙楼后院一间临时辟出的厢房内，气氛凝重。茶博士张四被单独带了进来，面对的不再是后厨那群惶惶不安的同僚，而是只有赵雄、林小乙，以及门口如同门神般抱臂而立的郑龙留下的一名衙役。空间的压缩和对象的单一，无形中放大了心理压力。
赵雄没有立刻发问，只是用那双看透无数罪恶的眼睛，平静地注视着张四。这种沉默的压迫，有时比疾言厉色的呵斥更令人难熬。
林小乙站在赵雄身侧稍后的位置，手里依旧拿着纸笔，但这次，他的目光更多地停留在张四的脸上、手上，观察着他最细微的表情和肢体动作。高逸深知，谎言可以编织，但身体的自然反应往往难以完全控制。
张四局促地站着，手指反复绞着衣角，眼神低垂，不敢与赵雄对视。
“张四，”赵雄终于开口，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本官再给你一次机会。把你从未时开始，到发现出事为止，所做、所见、所闻，事无巨细，再说一遍。记住，是‘所有’。任何你觉得无关紧要、甚至可能对你不利的细节，若有隐瞒，后果自负。”
张四身体微微一颤，咽了口唾沫，开始复述。内容与之前大同小异：煮茶，被胡四叫去搬酒，离开片刻，回来继续煮茶分壶，然后跑堂伙计来取茶……
“你离开时，茶炉的火是旺是熄？茶壶盖子，是仅仅虚掩，还是盖得严实？”赵雄打断他，问了一个极其具体的问题。
张四愣了一下，努力回忆：“火……火是文火，保持着滚沸。盖子……小的记得是盖严实了的，怕走了茶气。”
“盖严实了？”赵雄身体微微前倾，“你回来时，壶盖可有任何异样？比如，位置略有偏移，或者……壶嘴边缘，是否有水渍溢出留下的新鲜痕迹？”
这个问题极其刁钻，直接指向了是否有人动过壶盖。
张四的额头开始冒汗，眼神闪烁得更厉害了。“异、异样……好像……好像没有吧？小的当时急着分茶，没……没太注意……”
“没太注意？”赵雄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厉色，“你负责的茶水可能出了问题，致使数十人中毒，周老爷性命垂危！你告诉本官，你没注意壶盖是否有异样？！”
“官爷恕罪！小的……小的……”张四噗通一声跪了下来，浑身发抖。
林小乙适时地，用他那带着点怯懦和不确定的声音，仿佛是在自言自语地提醒：“张师傅，你……你搬酒回来，手上……有没有沾到什么？比如……酒坛封口的泥灰？或者，地窖里的……灰尘？”
这话看似无关，却瞬间击中了张四。
他猛地抬起头，脸色煞白，像是想起了什么极其重要又被他刻意忽略的事情！
“手……手！”张四的声音带着哭腔，“小的想起来了！小的搬酒回来，准备去拿茶壶分茶时，好像……好像顺手在围裙上擦了一下手！因为……因为搬酒坛时，手上沾了点……沾了点像是……墙灰一样的东西！白色的！”
墙灰？白色的？
赵雄和林小乙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精光。醉仙楼的地窖，存放酒坛的地方，怎会有白色的墙灰？而且，张四为何之前对此只字不提？
“为何隐瞒？！”赵雄喝道。
“小的……小的当时没多想！”张四急得快哭了，“以为是搬酒时在哪儿蹭的！而且……而且胡师傅催得急，小的怕耽误事被骂，就……就赶紧擦掉干活了！官爷，小的真的不是故意的啊！这……这很重要吗？”
“重要吗？”赵雄冷笑一声，“你手上的‘墙灰’，很可能就是你在触碰被人动过手脚的茶壶时沾上的！那或许根本不是墙灰！”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郑龙派回的另一个衙役带来了新的消息。
“头儿！郑头儿让小的回来禀报，找到老赖头了！这老小子躲在城隍庙后边的破屋里，被抓时还想跑！我们在他睡觉的草席底下，搜出了一件灰色的旧短褂，还有……还有一小包用油纸包着的粉末！已经快马送去给陈老郎中查验了！”
灰衣短褂！可疑粉末！
线索似乎瞬间串联起来！那个在后院窄巷出现的灰衣人，就是收泔水的老赖头！他受命潜入后厨投毒，可能因为匆忙，在茶壶或附近留下了痕迹（白色粉末？），而张四搬酒时无意中触碰到了！
“老赖头人呢？”赵雄急问。
“郑头儿正在押他回来的路上！”
赵雄精神大振，但看了眼跪在地上、因“墙灰”一事而几乎崩溃的张四，他心中的疑虑并未完全消除。老赖头是受人指使，那指使者是谁？是逃跑的刘先生吗？刘先生又是否是最终的主谋？
“看好他！”赵雄对衙役吩咐了一句，带着林小乙快步走出厢房。
外面，吴文也恰好拿着几份卷宗赶来。
“头儿，这是能查到的周老爷近一年来较大的纠纷记录。”吴文将卷宗递给赵雄，“与王掌柜的货源之争，与刘疤瘌的‘平安钱’纠纷，还有与钱员外的账目问题，都在其中。另外，我还查到一条旧怨：约三年前，周老爷曾强买城东一户姓李的农户的祖田，逼得那李家老汉含恨自尽，其子李明远当时曾扬言报复，后离家出走，不知所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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