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陵城的夜，从未如此漫长而沉寂。
太守府书房内，烛火通明。朱然枯坐案前，那封决定江陵命运的檄文摊在面前，墨迹已干，却重若千斤。他的官印搁在一旁，冰冷的触感透过指尖直抵心房。窗外，隐约传来交州战舰巡江的号角声，规律而沉稳，像是在为这座古城敲响最后的更漏。
“兄长！我们还有八千儿郎！岂能不战而降！”朱纪双目赤红，按剑闯入，声音因激动而嘶哑，“冲出去，与那交州水军决一死战，也好过这般窝囊！”
朱然缓缓抬头，眼中是死水般的平静，却又深藏着无尽的疲惫与痛楚。“决一死战？然后呢？让江陵城化为焦土，让满城百姓为你我陪葬？让武昌的家眷为我们殉葬？”他拿起那封来自武昌的密信，指尖微微颤抖，“吕岱的刀，已经架在了他们的脖子上。我们……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了。”
“可……”
“没有可是！”朱然猛地提高声调，打断了朱纪，“我是江陵守将，责任在我。这千古骂名，由我朱然一肩担了！”他深吸一口气，语气转为低沉，“去，召集军侯以上将校，至……至议事厅。”他终究没能说出“点将台”三字。
与此同时，城南交州钱庄地下密道出口，王平一身轻甲，目光如鹰隼般扫过黑暗中悄然集结的无当飞军。他们如同暗夜的幽灵，无声无息，却已控制了钱庄周边所有制高点和要害通道。
“将军，朱然已召集将校。”一名哨探低声道。
王平点头，下令：“按甲字预案，行动。控制四门、武库、粮仓。非必要，不见血。”他的命令简洁冰冷。三百无当飞军如同水银泻地，分成数股，融入江陵城的街巷阴影之中。他们的动作迅捷而精准，利用早已摸清的路径和暗门，目标明确地扑向各个战略要点。
太守府议事厅内，灯火摇曳，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数十名江陵将校齐聚于此，交头接耳，脸上写满了不安与猜测。当朱然身着常服，而非戎装出现时，一股不祥的预感笼罩了所有人。
朱然走到主位前，没有坐下。他目光扫过这些跟随他多年的部下，喉头哽咽，半晌才艰难开口：“诸位……朱然无能……”
他公布了决定。声音不高，却如同惊雷，在厅中炸响。
一时间，满堂哗然！
“投降？！”
“太守！不可啊！”
“我等愿与江陵共存亡！”
激愤之声四起，尤其以朱纪和几名少壮派军官为甚，手已按上了剑柄。
就在骚动将起未起之际——
“报——！”一名校尉连滚爬爬冲入厅内，面无人色，“不好了！四门……四门已被不明军队接管！武库、粮仓也……也失守了！”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府外街道上传来整齐划一、沉重而陌生的脚步声，以及甲胄碰撞的金铁交鸣之声！那声音由远及近，带着冰冷的秩序感，瞬间压过了厅内的喧哗。
厅门被猛地推开，众人望去，只见王平一身墨色藤甲，按剑而立，身后是十余名眼神锐利、手持劲弩的无当飞军战士。他们沉默地站在那里，却散发出如同山岳般的压迫感。
王平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全场，最后落在朱然身上，微微颔首：“朱将军，时机已到。为免不必要的伤亡，请约束部众。”
无需多言，行动已然说明一切。交州军，不，是潜龙的军队，早已在不知不觉中，掌控了这座城池的命脉。
厅内顿时鸦雀无声。刚才还激愤不已的将校们，如同被扼住了喉咙，脸色惨白地看着门外那些沉默的士兵和闪着幽光的弩箭。抵抗？在武库失守、要害被占的情况下，任何反抗都只是徒增流血。
朱然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只剩下麻木。他转向众将，深深一揖：“诸位，是我朱然对不起大家。所有罪责，我一人承担。勿要……再做无谓牺牲。”他直起身，对王平道：“王将军，朱某……信守承诺。”
王平再次点头，侧身让开道路：“朱将军，请。”
这一夜，江陵城在几乎未曾流血的情况下，悄然易主。
当黎明再次降临，城头的士兵惊讶地发现，那面熟悉的江东旗帜已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面玄青底色、银龙踏浪的“潜龙旗”，在晨风中猎猎作响。城门守军也换成了身着轻便藤甲、眼神警惕的交州无当飞军。
市井坊间，流言蜚语如同野火般蔓延。恐慌在所难免，但预想中的烧杀抢掠并未发生。交州士兵纪律严明，对百姓秋毫无犯。更让人心稍安的是，甄氏钱庄在清晨准时开门，并贴出告示，宣布即日起，江陵赋税可用以交州新币折算，并可享受一定优惠。同时，一批来自交州的粮食、食盐开始以极低的价格投放市场。
经济上的安抚，比任何武力威慑都更能稳定人心。
太守府内，朱然已搬离正堂，暂居偏院。他正对着桌案，一字一句地书写那封给吕岱的“绝交信”。每一笔，都仿佛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朱纪被软禁，其余将领在交出武器后，大多被暂时看管在军营，等待甄别和整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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