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
不是那种豁然开朗的亮,而是像一块被水浸透的灰色幕布,被一只无形的手,从东方的地平线上,一点一点,艰难地抽离。
第一缕微光,刺破了黎明前最浓重的黑暗,却没有带来丝毫暖意。光线是清冷的,照在玄甲军将士们冰冷的铁甲上,反射出一种近乎残酷的幽光。
一万五千人,如同一万五千尊沉默的石像,静静地蛰伏在汝南城外的旷野之上。
他们在这里,已经等了整整一个时辰。
没有人说话,没有人走动。只有战马偶尔打出的响鼻,以及盔甲叶片因呼吸起伏而发出的、细微到几乎无法察觉的摩擦声。
风从城池的方向吹来,带来了宿醉的酒气,烤肉的焦糊味,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屈辱的脂粉香。
队伍最前方,李玄勒马立于一处缓坡之上,他就像这支军队的魂,沉默而坚定。他的目光,越过数百步的距离,落在远处那座尚在沉睡中的城池上。
那座城,像一头狂欢过后、疲惫不堪的巨兽,城墙上,东倒西歪的火把还在冒着黑烟,几个负责守夜的黄巾兵,正靠着墙垛,打着震天的呼噜。
一切,都和他预想中的一样。
……
上蔡县衙,后院。
杜月儿蜷缩在冰冷的柴房角落,身上那件华丽却单薄的舞衣,已经被露水打湿,紧紧地贴在身上,勾勒出少女纤弱的轮廓。
她一夜未眠。
昨夜的场景,如同最可怕的梦魇,在她脑海中一遍遍地回放。
那些粗鄙的男人,那些污秽的笑声,那些贪婪的目光,像无数只黏腻的手,在她身上来回抚摸,让她感到阵阵作呕。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跳完那支舞的,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两个粗鲁的婆子,像拖死狗一样拖到这个柴房里来的。
她只记得,那个名为何曼的恶鬼,在宴席散去时,用他那双猩红的眼睛盯着她,舔了舔油腻的嘴唇,对手下说:“看好了,别让她死了。等老子睡醒了,还要让她再跳一次。”
绝望,如同冰冷的海水,将她彻底淹没。
她想过死。
柴房里有一根用来上吊的横梁,地上也有一块可以用来撞头的石头。
可每当她鼓起勇气,想要了结这屈辱的生命时,父亲被砍下头颅前,那双充满不甘与期盼的眼睛,就会浮现在她眼前。
“月儿……活下去……”
父亲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回响。
活下去……可这样活着,比死了,又有什么区别?
就在她万念俱灰之时,一阵奇异的、沉闷的震动,忽然从遥远的地平线传来。
咚。
咚。-咚。
那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节奏与力量,仿佛是大地的心跳。
柴房里的灰尘,随着那震动,从房梁上簌簌落下。
杜月儿茫然地抬起头,透过柴房那扇破了个大洞的窗户,望向东方。
她看到,天亮了。
……
“咚!咚!咚!”
沉闷的脚步声,终于让城墙上那个打着呼噜的黄巾小头目,从梦中惊醒。
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骂骂咧咧地站起身,朝着城下吐了口浓痰。
“他娘的,大清早的,谁在外面操练……”
他的骂声,戛然而止。
嘴巴,不自觉地张大,大到能塞进一个拳头。
他看到了。
在城外那片开阔的平野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片黑色的“潮水”。
那是由无数身着黑色铁甲的士兵,组成的、望不到边际的方阵。他们沉默地站立着,手中的长枪如林,盾牌如山。
晨光照耀下,那片黑色,像是一块巨大的磁石,将所有的光线都吸了进去,只留下一片令人心悸的深沉。
一面巨大的“李”字帅旗,在阵前迎风招展,像一只黑色的巨兽,张开了它择人而噬的巨口。
“敌……敌袭——!!!”
一声凄厉到变了调的嘶吼,划破了上蔡城那宿醉未醒的宁静。
城中,瞬间乱成了一锅粥。
无数黄巾兵衣衫不整地从民房里冲出来,睡眼惺忪地寻找着自己的兵器。军官们嘶吼着,咒骂着,试图将这群乌合之众重新组织起来。
何曼在一阵剧烈的摇晃中被亲兵叫醒,他顶着宿醉的头痛,提着他那根巨大的铁棒,跌跌撞撞地冲上了城楼。
当他看到城外那支军容鼎盛、杀气腾腾的玄甲军时,酒意,瞬间醒了大半。
“李玄?”
何曼眯起眼睛,脸上先是闪过一丝惊愕,随即,那丝惊愕就被一种更加强烈的、被冒犯的狂怒所取代。
他竟然敢来?
他竟然真的敢来?!
就凭这么点人?
“哈哈哈……哈哈哈哈!”
何曼忽然仰天大笑起来,笑声中充满了不屑与轻蔑。
“开城门!”他对着身后的亲兵大吼道,“老子倒要看看,这个不知死活的黄口小儿,是哪来的胆子,敢跑到爷爷我的地盘上撒野!”
城门在刺耳的“嘎吱”声中缓缓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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