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海市消防救援站的后院,三棵老梧桐树的枝桠斜斜地戳向天空,叶子被秋阳晒得发脆,风一吹就簌簌响,像谁在廊下翻一本线装的旧书。最粗那棵的树洞里积着半捧枯碎的叶,去年冬天有只瘸腿的野猫在里头蜷了整季,开春后就再没见着——队员们说许是跟着拉菜的三轮车去了城郊,也有人说早冻僵在哪个墙缝里了。亓官黻蹲在消防车旁擦水枪时,总忍不住往树洞瞟两眼,好像还能看见那团灰扑扑的毛球缩在里头打盹。
墙角的消防栓锈得发褐,漆皮剥落处露出银白的铁,沾着些深绿的青苔,雨后总渗着细水珠,在砖地上洇出圈浅浅的湿痕。空气里飘着股柴油和消毒水的混味,是刚从开发区回来的三号消防车还没洗干净。车身上的橙红反光条沾着泥点,轮胎碾过院角的积水洼时,溅起的水珠里裹着点碎光——那是值班室窗户玻璃反射的日头。
亓官黻攥着粗布子蘸着肥皂水,在水枪的黄铜接口上反复蹭。泡沫顺着纹路往下淌,把接口处磨得发亮,能照见他眼角新添的细纹。他右手食指上有道旧疤,是去年拆化工厂废料罐时划的,当时血顺着指缝往手套里渗,他攥着扳手愣是没松手。这会儿用力擦东西,疤就跟着发红,像条细红虫子趴在指节上。
我说老亓,厍?端着个搪瓷缸子从值班室出来,缸沿磕着牙床,你跟这破水枪较啥劲?前儿刚领的新家伙不用,非得守着这古董。他往亓官黻身边凑了凑,茶缸里的热气扑在脸上,带着股炒糊的焦味——准是他又忘了看炉子,把茶叶煮过了头。
亓官黻没回头,手里的布又蹭了蹭接口处的刻痕——那是老队长陈峰当年用螺丝刀刻的字,笔画早被磨得模糊。这枪是老队长的,他喉结动了动,声音闷在喉咙里,当年他攥着这玩意儿冲进化工厂火场的,最后......话没说完就卡了壳,肥皂水顺着砖缝流,在墙角积成个小水洼,映着梧桐叶的影子,颤巍巍的像要碎。
厍?嘬了口缸子里的茶,茶叶梗在水面竖起来,尖儿冲着天。老陈那事儿都过去五年了......他声音低了些,去年清明去墓园时,老队长的碑前还摆着束野菊,黄灿灿的,花瓣上沾着露水,不知道是谁放的。话刚落,眼角的余光就瞥见段干?站在走廊口,手里捏着个牛皮本,封皮上荧光材料实验记录几个字被磨得发白。
她今天穿了件米白的风衣,风把衣摆吹得贴在腿上,露出脚踝处双深灰的短靴,靴边沾着点湿泥——许是从实验室后院的坡上踩的。段干?走近时,亓官黻闻到她身上有股淡淡的松节油味,混着阳光晒过的草木香,跟她平时泡在实验室里时的药水味不一样。
你要的污染数据备份。段干?把本子往亓官黻手里一塞,指尖蹭过水枪的接口时顿了顿,指腹在字上摸了摸,像在确认什么。她的指尖凉飕飕的,亓官黻顺着她的动作低头,看见接口内侧有道极细的划痕,平时被铜锈盖着,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用记忆荧光粉拓下来的。段干?声音压得平,听不出情绪,可亓官黻看见她捏着本子的手指在用力,指节泛白,这枪上的指纹,除了老队长,还有秃头张的。
亓官黻手一哆嗦,布子地掉在地上。肥皂水溅在他裤腿上,洇出片深色。秃头张是当年化工厂的副厂长,老队长牺牲后没半年,他就拿着笔赔偿款辞了职,听说去南方做建材生意了,怎么会跟这水枪沾上边?他记得当年清点遗物时,这水枪是跟老队长的头盔一起找着的,当时还以为是火场里蹭到了别人的指纹,没当回事。
当年化工厂那场火,段干?往值班室的方向瞥了眼,风把她的话吹得散,老队长不是单纯救火。她蹲下身,用指甲抠了抠接口内侧的缝隙,果然露出点银白的尖儿,像根细铁丝的头,他是想拿证据。秃头张怕他把污染报告带出来,就在水枪上做了手脚——这接口里藏着根细铁丝,一加压就会卡壳。
她顿了顿,指尖捻起那点银白尖儿,对着光看:我昨儿用荧光剂照了,铁丝上还沾着点黄铜屑,是特意磨过的,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厍?的茶缸掉在地上,碎成两半。茶水混着茶叶流到轮胎边,被胎纹吸得半干,叶梗在地上蜷成圈。难怪......他喉结滚了滚,声音发颤,当年老队长最后一次报位置时,对讲机里除了火声就是急促的喘息,接着突然喊了句水枪哑了,再之后就没声了。他当时蹲在指挥车旁,听着对讲机里的杂音,手指把车皮都抠出了印子,直到现在那片车漆还比别处浅些。
我查过当年的出警记录。段干?站起身,拍了拍风衣上的灰,老队长冲进火场前,跟调度室说过要去化工车间的档案室,那里锁着污染报告。可等我们找到他时,他倒在原料仓库,离档案室隔着三道门。她的声音低了些,我总觉得不对劲,老队长不是会走错路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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