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海市社区服务中心三楼的调解室,窗棂被绿萝的藤蔓爬得密不透风。翡翠色的叶片上滚着晨露,阳光斜斜地切进来,在水磨石地面投下长短不一的光斑,像谁随手撒了把碎银。墙上的石英钟滴答作响,秒针划过玻璃表面的声音,混着窗外老槐树上的蝉鸣,像支没调门的二重唱。空气里飘着淡淡的消毒水味,是社区医院刚消杀过的痕迹,又混着隔壁茶水间飘来的茉莉花茶香,冷的,热的,在鼻尖撞出奇怪的暖意。
司空黻推开门时,裤脚沾着的草屑簌簌落在门槛上。他昨天蹲在公园喂了一下午鸽子,卡其色的休闲裤膝盖处磨出浅白的毛边,线头松松地翘着,就像他这人,看着随和,骨子里藏着股不肯服软的韧劲。帆布包带磨得发亮,边角处缝着块补丁,是老伴生前用红绸子拼的,针脚歪歪扭扭,却比任何装饰都要熨帖。
“来了?”率先开口的是张大爷,坐在调解室靠窗的藤椅上,手里攥着个掉漆的搪瓷缸,缸沿豁了个小口,露出里面斑驳的白瓷。他今天穿了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领口别着枚褪色的毛主席像章,阳光照在他后脑勺的白发上,亮得有些晃眼——那是去年冬天李大妈非要拉他去染,他宁死不从留下的战绩。
司空黻点点头,把帆布包往桌上一放,拉链哗啦作响。包里露出半截红绸子,是老伴生前跳广场舞用的,上面还沾着片干枯的玫瑰花瓣——那是去年七夕,他偷偷别在她发间的。那天她跳《最炫民族风》,红绸子甩得像团火,花瓣掉在地上,他捡起来夹在她的舞谱里,竟忘了取出来。
“李大妈呢?”他给自己倒了杯凉茶,玻璃杯壁瞬间凝满水珠,顺着指缝往下淌,凉得像老伴去世那天的秋雨。那天也是这样,水珠在玻璃上蜿蜒,像谁没忍住的眼泪。
张大爷往门口瞥了眼,搪瓷缸往茶几上一磕,发出沉闷的响声:“还能咋地?堵气呢!说我昨天跟遛鸟的老王头说她包的饺子盐放多了,丢她脸了。”他说着往椅背上靠了靠,藤椅发出吱呀的抗议,“其实我那是夸她呢!咸了才够味,总比老王头家那口子包的像棉花套子强。”
司空黻忍不住笑,眼角的皱纹挤成朵菊花。他记得老伴以前总说,张大爷和李大妈这对,就像糖醋排骨里的糖和醋,少了谁都没那股子酸溜溜的甜。年轻时李大妈生不出孩子,张大爷把街坊的闲言碎语全挡了,自己偷偷去孤儿院跑了三趟;后来张大爷中风,李大妈抱着他练走路,把腰都累弯了,这些事他们从没对外说过,却全藏在那些拌嘴的话里。
正说着,门被猛地推开,带起一阵风,吹得绿萝叶子簌簌发抖,几片老叶打着旋儿落在地上。李大妈拎着个竹篮站在门口,蓝布头巾系得紧紧的,露出的鬓角别着朵绢做的红牡丹——那是她五十岁生日张大爷在庙会买的,掉了回色,她用胭脂重新染了三遍。她穿了件紫色的对襟衫,袖口绣着鸳鸯戏水,针脚密得能数清,手里的竹篮晃了晃,传出鸡蛋碰撞的轻响。
“哼,某些人就知道在外人面前揭短!”李大妈把竹篮往桌上一放,篮底的干草蹭掉了片绿萝叶子,“我包的饺子咸?总比某些人下棋悔棋强!上次跟三楼老刘头下象棋,马都过河了,非说自己走的是象!”
张大爷脖子一梗,像只斗败的公鸡偏要硬撑:“我那是没看清!老花镜度数不够了!”他说着摸了摸口袋,那副李大妈上周刚给他配的眼镜正安安稳稳躺在那儿——他就是故意气她。
“没看清?”李大妈往藤椅上一坐,椅子发出更响的呻吟,“上次跟三楼老刘头下棋,把马当车用,也是没看清?前年跟楼下老张头打扑克,把大王藏袖子里,也是没看清?”她掰着手指头数,声音越数越亮,窗台上的绿萝都跟着抖了抖。
司空黻端起凉茶抿了口,薄荷的清凉顺着喉咙往下滑。他想起三十年前,自己跟老伴也总为这种小事吵。有次她炖排骨忘了关火,锅烧得黢黑,他叨叨了两句,她就抹着眼泪说要回娘家,结果晚上偷偷把他的棉鞋刷得干干净净,晾在暖气片上。那双鞋他穿了五年,鞋底磨平了还舍不得扔,后来老伴去世,他把鞋跟拆下来,里面藏着她纳的鞋垫,绣着两只交颈的鸽子。
“行了行了,”司空黻掏出调解本,钢笔在纸上顿了顿,墨水洇出个小点儿,“说说吧,这次又打算冷战几天?上回为了广场舞队服颜色,你们俩整整一周没说话,最后还是我在中间传纸条才和好的。”
李大妈别过脸,手指绞着衣襟上的盘扣:“谁跟他冷战?我是懒得理不讲理的人。”盘扣是她自己盘的,用的是张大爷的旧鞋带,红得发暗,却结实得很。
张大爷哼了声,从兜里摸出个皱巴巴的烟盒,抖出根烟又塞回去——李大妈最讨厌他抽烟,说烟味沾在衣服上,熏得她睡不着。“我不讲理?上次是谁把我养的金鱼捞出来,说要给孙子当玩具?那可是我从早市一个一个挑的,其中那条红尾的,跟了我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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