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终于停了。
空气里弥漫着湿漉漉的泥土气和草木清气,冲淡了前半夜那井底阴寒和深宅怨愤带来的压抑。
我捏着那条沾满泥水、冰凉刺骨的绣帕回到当铺时,檐角还在滴滴答答落着水珠。
苏挽从净瓶里探出个小脑袋,见我回来,松了口气似的,又缩回去继续温养她那点纯净魂力。
我将绣帕小心浸入一碗清水中,那水中掺了少许胡离特制的净尘露,能慢慢化去百年污浊怨气,只留一丝清白的念想。
刚安置好这新收的“典当”,还没等坐下喘口气,就听远处巷子深处,隐隐约约传来一阵极其古怪的声响。
不是哭嚎,不是低语,也不是树叶拍打。
那是一种……嘶鸣?
极其轻微、缥缈,像是从极薄极脆的纸张缝隙里挤出来的声音,带着一种空灵又诡异的震颤感。
嘶鸣声中,还夹杂着细微的、仿佛竹篾摩擦的“窸窣”声。
这声音断断续续,时有时无,却执着地穿透静谧的雨夜,钻进耳朵里。
我皱了皱眉。这声响…不像是寻常鬼魅,倒透着点别的意味。
循着声,我再次步入湿漉漉的小巷。
夜色已深,家家闭户,只有青石板路映着微弱的天光,积水洼里倒映着零星星辰。
那声音来自巷尾一家极不起眼的小铺面。老旧的木门板,门楣上挂着一块被风雨侵蚀得字迹模糊的木匾,勉强能认出“李记纸马铺”几个字。
铺子门窗紧闭,里面黑漆漆的,但那嘶鸣和窸窣声,正是从门缝底下丝丝缕缕地渗出来。
纸马铺?扎纸人纸马、金山银山、各式冥器的地方。
我轻轻推开那并未锁死的木门,吱呀一声,一股浓郁的糨糊味、颜料味和干燥的竹篾纸张气味扑面而来。
铺子里没有点灯,只有清冷的月光从窗户缝隙漏进来,照亮了满屋子的“东西”。
一匹匹用竹篾扎骨、彩纸裱糊的高头大马栩栩如生,马鞍辔头俱全;
一个个纸人童男童女描画着红扑扑的脸蛋,穿着鲜艳的纸衣;
层层叠叠的金山银山元宝闪烁着俗气却认真的金粉银光……整个铺子,就像一支沉默而隆重的幽冥仪仗队,在月光下透着一种奇异的、介于生死之间的氛围。
而此刻,那嘶鸣声的来源,正是靠近窗边的一匹纸马。
它通体雪白,唯有四蹄和鬃毛染着墨黑,眼睛是用两点极亮的黑豆点缀。
月光照在它身上,那彩纸竟然反射出某种活物般的微光。
它僵硬的脖颈微微扭动,发出极其细微的竹篾摩擦的“吱嘎”声,那张开的马嘴里,正一下下地、努力地挤出那空灵而诡异的嘶鸣!
更奇的是,它那双黑豆眼睛,竟然在月光下极其缓慢地转动着,眼珠里映出点点星芒,仿佛在焦急地寻找着什么、等待着什么!
不只是它。
旁边一个捧着莲花灯的童女纸人,那描画出的嘴角似乎极其微小地向上弯了一下;一堆金元宝轻微地晃动,发出沙沙的摩擦声…
这满屋的纸扎冥器,竟像是在月光下…活了?!
但我并未感受到任何邪祟阴煞之气。
相反,这些微弱的动静里,透着一股极其纯净的、近乎执拗的…“心意”。
我走近那匹嘶鸣的纸马,指尖并未感受到怨念或恶意,反而触碰到一丝微弱的、温暖的……祝福之力?
还有一股匠人全神贯注投入心血后残留的灵性。
我明白了。
这不是鬼魅作祟,也不是精怪附体。
这是扎纸匠人李老汉,在制作这些冥器时,倾注了全部的心神与对亡者的美好祝愿——愿马儿驮着亲人平稳渡过冥途,愿童男童女一路乖巧侍奉,愿金山银山让亲人在那边不再受苦……
这份过于专注和诚挚的心意,混合着某种特殊时辰的月光灵气,竟意外地让这些纸扎之物,生出了一丝极其微弱、连最低等精怪都算不上的“灵性”。
它们在本能地……想要完成自己的“使命”,想要“活”过来,去侍奉那位尚未谋面的“主人”。
但它们终究是纸竹之物,这点灵性无法真正让它们行动,只能在这特定时刻,发出些许徒劳的动静,表达着一种懵懂的焦急和渴望。
“莫急。”我轻声开口,指尖蕴起一丝心渊鉴的宁和之力,轻轻拂过那纸马的额头,“时辰未到,缘法未至。”
那纸马的动作顿时停滞下来,黑豆眼睛里的焦躁缓缓平息,恢复了纸扎的死物状态,只是周身那层微弱的灵光并未散去,依旧在月光下静静流淌。
满屋子的窸窣嘶鸣声,也随之安静下来。
我看着这一屋子的“心意”,沉默不语。
这点灵性,太过微弱,太阳一出,阳气一盛,便会自然消散,甚至等不到送去亡者坟前。它们这短暂的“苏醒”,注定无人知晓,无人回应。
它们的主人李老汉,只是个普通的手艺人,甚至可能都不知道自己无意中创造了这点奇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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