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熙十二年秋,公元416年,一个注定要载入史册的时刻。
围城旬月,困守洛阳的后秦守将姚洸,在经历了内部火并、士气彻底崩溃、外援完全断绝之后,终于绝望地意识到,任何抵抗都已徒劳。在北府军强大的军事压力和政治攻势下,最后一丝侥幸心理如同阳光下的露珠,蒸发殆尽。
洛阳那沉重的、饱经战火沧桑的城门,在一片复杂的寂静中,缓缓向内开启。没有最后的血战,没有玉石俱焚的疯狂,只有一种令人窒息的、混合着屈辱、恐惧、解脱以及一丝微弱期盼的沉默。
姚洸自缚双臂,率领城中残余的主要将领及文官,徒步出城。他们身着素服,脱去甲胄,有的垂头丧气,有的面色木然,有的则眼神闪烁,偷偷打量着城外那支军容鼎盛、杀气腾腾的胜利之师。他们手中捧着洛阳的户籍图册、官印符节,以及象征性的武器,走向北府军的中军大纛。
刘裕并未刻意羞辱他们。他端坐于骏马之上,身着玄甲,外罩猩红披风,目光平静而威严地注视着这群投降者。接受献降的仪式庄重而简洁,他依照古礼,接受了降表,下令解除降军武装,妥善看管,并严申军纪:不得骚扰百姓,不得劫掠府库,违令者斩!
当北府军的先头部队,迈着整齐的步伐,警惕而有序地开进洛阳城时,城墙上残存的后秦旗帜被逐一扯下,扔在地上。取而代之的,是崭新的、迎风猎猎作响的晋字红旗和北府军旗,重新飘扬在这座沦陷已逾百年的故都城头!
这一刻,时间仿佛凝固。
对于许多年长的北府军士卒,乃至随军的江东子弟而言,洛阳,不仅仅是一座城。它是一个符号,一个烙印在血脉深处的、关于华夏正朔、汉家荣耀的悲壮记忆。从“永嘉之乱”到“衣冠南渡”,从“五胡乱华”到“神州陆沉”,这座城市的失陷,是整个民族百年屈辱的象征。而今天,他们,这群来自江南的子弟兵,脚踏着先辈沦陷的故土,亲手将敌人的旗帜踩在脚下,让晋旗重新在这里升起!
一种难以言喻的、巨大的情感冲击,席卷了整个北府军。不知是谁先开始,哽咽声、低泣声渐渐响起,随即化作震天的欢呼与嚎哭!许多百战余生的老兵,抚摸着洛阳城砖上斑驳的刻痕,望着城内依稀可辨的旧时宫阙轮廓,泪流满面,不能自已。他们高喊着“大晋!”、“万岁!”声音嘶哑,却充满了穿透历史烟云的力量。
刘裕策马入城。他的表情依旧沉静,但紧握着马缰的手,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深邃的眼眸深处,翻涌着的是足以吞噬天下的雄心与历史的重压。他行走在洛阳的街道上,目光扫过那些惊慌又好奇地从门缝窗隙中张望的百姓面孔,扫过残破的坊市、荒芜的庭院、以及远处依稀可见的旧日宫墙废墟。
这座城市,满目疮痍,却又重若千钧。收复它,不仅仅是一次军事胜利,更是一种政治宣言,一种天命所归的象征。他从一个京口的寒门子弟,一步步走到今天,站在了这华夏旧都的中心,这其中蕴含的意义,足以让天下所有门阀、所有豪强、所有割据势力,重新审视他和他的北府军。
然而,刘裕深知,仅仅军事占领是远远不够的。要真正赢得人心,尤其是赢得那些始终心怀晋室的北方汉人民心,他需要一场超越军事行动的政治表演,一场足以震动天下的仪式。
入城后的第三日,在初步稳定秩序、清点府库、安抚降军之后,刘裕做出了一个令所有人都为之动容的决定:亲率文武将佐,备齐太牢祭品,前往洛阳郊外,拜谒、修复被战乱毁坏、被胡族政权长期忽视甚至亵渎的西晋皇陵!
消息传出,全军震动,洛阳震动,天下震动!
这是一个极具象征意义的举动。自西晋灭亡以来,北方的胡人政权迭起,谁曾真正关心过那些代表前朝法统的帝陵?不过视之为前朝遗迹,任其荒废罢了。而刘裕,以南朝大将的身份,克复旧都后第一件大事便是祭陵修陵,这无异于向天下宣告:他刘裕,以及他背后的东晋朝廷,才是华夏正统的继承者!他不仅仅是来征服的,更是来光复的,来继承和维护华夏的法统与礼制!
仪式筹备得极为隆重。选择吉日,刘裕脱下戎装,换上庄严的祭祀冕服。文武官员皆着礼服相随。仪仗森严,鼓乐庄严。牺牲、玉帛、粢盛,皆依古制。
队伍浩浩荡荡出城,前往邙山陵区。沿途,无数洛阳百姓闻讯而出,扶老携幼,聚拢在道路两旁, silent 地注视着这支独特的队伍。他们的目光中充满了复杂的情感:好奇、敬畏、难以置信,以及一丝久违的、几乎被遗忘的归属感。多少年了,不曾有中原王朝的军队,以如此尊崇的姿态,来拜谒他们的先帝陵寝?
抵达陵区,景象更是令人鼻酸。昔日庄严的皇家陵园,早已在百年战火和人为破坏下变得荒芜不堪。神道石刻倾颓断裂,杂草丛生,陵冢被盗掘的痕迹随处可见,甚至有些地方被开辟成了农田,散落着牛羊的粪便。一片凄凉破败,诉说着一个王朝的悲惨末路和百年国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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