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面上平静,依旧每日在窗下读书习字,整理历年读书笔记,仿佛又回到了备考时的沉潜。只有魏老悄悄收走了他桌上那方略显杂乱的茶具,换上了最清洌的甘泉水;只有砚童时不时带来王仲玉简短的问候与“稍安勿躁”的口信,让他维持着内心的安定。
寒梅墨锭愈发短小,时光在笔尖下悄然流逝。终于,到了庆历三年三月丁未日——省试放榜之日!
天色未明,汴京城便已躁动不安。数千举子、其亲眷仆从、看热闹的士绅百姓,早已将贡院附近的几条街道围得水泄不通。贡院东侧那堵被称为“金榜墙”的高墙前,人头攒动,摩肩接踵。禁军兵士持矛立盾,排成森严的队列,勉强将汹涌的人潮挡在警戒线之外。空气仿佛凝固,数千人的呼吸声汇成一片低沉的嗡嗡背景音,无数道目光如同探照灯般,紧紧锁住那空无一物的墙面。
崔?立于人群边缘稍高处,一袭洗得发白的青衫。陶承良站在他身侧,脸涨得通红,双手死死攥着衣角,不住地跺脚,似乎想靠这点小动作驱散那冻结心房的紧张。
“皓月兄!我、我喘不过气了……”
“心定。”崔?低声道,目光却同样锐利地投向那堵即将决定无数人命运的高墙。
突然!
“铛——铛——铛——” 洪亮悠扬的钟声,自贡院内响起!如同滚滚春雷,瞬间盖过了一切嘈杂!
“放——榜——喽——!” 一个极其嘹亮、拖长了调子的声音穿透云霄!
人群骤然间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声浪!人潮疯狂地向前涌去,又被禁军的铜墙铁壁死死拦住!所有人的血液都涌向了头顶!
只见高大的贡院仪门缓缓开启,数名身着礼部官服的书吏,在禁军严密护卫下,手捧巨大的黄榜卷轴(称为“金花帖子”),庄重肃穆地走出,一步一步走向金榜墙!
书吏登上高梯,展开卷轴!
两个巨大的隶书“黄甲”(黄榜之意)先现顶端!
全场瞬间寂静!落针可闻!
只见那最顶端的位置,用朱砂描金,赫然书着三个遒劲有力的大字:
“省元——襄州崔?!”
紧随其后,一行行、一列列朱红的名字,如星光般洒落于榜上!
“哗——!” 如同点燃了巨型火药桶,整个现场彻底沸腾了!欢呼、尖叫、狂喜的大笑、绝望的哭嚎、难以置信的吸气声……种种声音轰然炸响,交织成一曲人间悲喜最激烈的狂想!
陶承良双眼瞪得溜圆,死命地在那榜单的中下游区域扫视,忽然间,他发出一声撕裂空气的、带着哭腔的狂吼:
“中了!我中了!皓月兄!我……我在上面!我在上面!戊字……戊字六十九……是我!是我!呜……” 他猛地抱住旁边的崔?,激动得语无伦次,涕泪横流。
崔?的心,在看到自己名字稳居首位那一刻,确实如被重锤击打,猛烈地跳动了一下!一瞬间,过往无数寒窗苦读、深夜孤灯、巷战惊魂、贡院煎熬的画面在脑海中轰然掠过!随即,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将那汹涌的情绪压回心底深处。他并未如陶承良般狂喜失态,只是用力拍了拍陶承良激动颤抖的肩膀:“好!子安兄!恭喜!”
“是我该恭喜你啊皓月兄!”陶承良抹着眼泪鼻涕,又哭又笑地大喊,引来周围无数艳羡或惊愕的目光,“省元!你中省元了!魁首!魁首啊!”
省元!解试(乡试)之后,礼部主持的省试头名!这是何等的荣耀!足以让崔?之名,一日之间震动汴京!
贺喜的人潮瞬间将崔?淹没。平日里有过点头之交的举子纷纷上前拱手作揖,道一声“崔省元”;护龙河巷的邻里更是早早备下鞭炮,噼里啪啦响个不停;魏老笑得合不拢嘴,连声道“早知公子非池中物”。
但最引人瞩目的两份贺礼,接踵而至:
其一来自“清秋阁”。
一名仆人手捧一长形紫檀木匣,恭敬献上。木匣打开,并非金银珠宝,亦非名贵书画,而是一套装帧极其精美的孤本《柳河东集》!书页陈旧却保存完好,显然是经过名家精心修复装裱。匣内附一张洒金笺,上是颜清秋那骨秀神清的字迹:
“蟾宫折桂,实至名归。孤本寒梅,并贺春风。望勤拂拭,莫使尘侵。”
贺语之外,更暗含期许与鞭策——提醒崔?这省元,亦如孤本易损,需时刻自省,莫坠凡尘。其用心之深,礼物之贵重(对文人而言),令人侧目。赠书为“柳河东”(柳宗元),亦是失意锐志后成就斐然之名士,其中深意,耐人寻味。
其二来自西城沈府。
沈文漪竟亲自乘车而来。她一袭鹅黄春衫,略施粉黛,明艳照人,身边侍女捧着一个锦盒。
“崔公子,”沈文漪盈盈一礼,笑容如春日暖阳,“恭喜省元!家父闻听亦甚欣喜,嘱我代赠薄礼。” 锦盒开启,内里是一方质如紫玉、莹润透亮的徽州紫玉砚,旁有一包名贵的滋补药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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