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省城返回罗山，路远仿佛将一部分心神遗落在了那座繁华而疏离的城市。苏晚晴未接的电话，像一声未尽的话语，悬在他心间，带来持续的、细微的焦灼。他尝试将全部精力重新投入到罗山庞杂的政务中，用一场接一场的会议、一份接一份的文件来填满所有时间，试图淹没那不合时宜的杂音。
然而，林静那条关于家长会的短信，像一根冰冷的针，时不时刺破他忙碌的假象，提醒他另一个维度的现实。
女儿路小雨，是他与林静之间唯一真实且柔软的纽带，也是他内心沉重负疚感的一个重要来源。他错过了孩子太多的成长瞬间，这一次，他告诉自己必须去。
家长会安排在周六上午，地点在罗山市最好的实验小学。路远没有让司机和秘书跟随，自己开着市里配给的普通牌照轿车，提前了一些时间到达学校。
他刻意穿了一身低调的深色夹克，戴着口罩和鸭舌帽，混在众多家长中，走进了校园。看着身边那些牵着孩子手、脸上洋溢着平凡幸福的父母，路远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羡慕和酸楚。这种寻常人家的天伦之乐，对他而言，却是一种奢侈。
找到小雨所在的班级，教室里已经坐了不少家长。他选择一个靠后排、不那么起眼的位置坐下，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班主任是一位年轻的女老师，正在讲台上介绍班级情况和孩子们半个学期来的表现。
路远的目光落在前排那个穿着校服、坐得笔直的纤细背影上——那是他的女儿小雨。她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微微回过头，视线与他在空中相遇。小雨的眼睛亮了一下，对他露出一个有些腼腆却又带着欣喜的笑容，随即又赶紧转回头，认真地听老师讲话。
那一刻，路远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柔软而酸胀。女儿的这一个眼神，一个笑容，仿佛瞬间驱散了他连日来的阴霾，让他觉得所有的付出和挣扎，都有了具体的意义。
家长会进行得很顺利。老师表扬了小雨学习成绩优秀，团结同学，是班里的好榜样。路远静静地听着，心中既有为人父的骄傲，也有深深的愧疚。他给予女儿的陪伴，实在太少了。
会议结束，家长们陆续离开。路远等大部分人都走了，才起身走向讲台，想和班主任简单交流几句。
“老师您好，我是路小雨的爸爸。”他摘下口罩，礼貌地说道。
年轻的女老师显然认出了他，脸上闪过一丝惊讶和紧张，连忙站起来：“啊，路……路书记您好！”她的声音都有些变调。虽然路远此行低调，但他这张经常出现在本地新闻里的面孔，辨识度还是太高了。
“不用紧张，老师。”路远温和地笑了笑，“我就是以一个普通家长的身份来的。小雨在学校，多谢您的照顾和教导。”
“应该的，应该的！小雨同学非常优秀，也很懂事。”老师连忙说道，语气依旧带着恭敬。
又简单聊了几句小雨的情况，路远便告辞了。他走出教室，想去牵女儿的手，带她回家待半天。然而，就在教室门口，他看到了一个绝未想到会出现在这里的身影。
林静。
她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米白色套装，站在走廊的光影里，身姿挺拔，气质清冷。她显然也看到了路远，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没有任何久别重逢的暖意，只有一种经过精确计算的、冰冷的平静。她身边，站着同样有些局促的小雨。
路远瞬间明白了。林静也来了。她或许早就到了，只是没有进教室，选择在外面等待。她此举，并非为了和他一起陪伴女儿，更像是一种无声的宣告和监视——宣告这个家表面上的完整，监视他与女儿之间难得的独处时光，防止他对女儿说些什么，或者……防止其他可能的情况。
“开完了？”林静先开口，声音平淡无波，像是在询问一个普通同事。
“嗯。”路远点了点头，走到小雨身边，摸了摸她的头，“小雨，今天想吃什么？爸爸带你去。”
小雨看了看路远，又小心翼翼地看了看林静，小脸上露出一丝为难。
林静淡淡地接口道：“我约了刘太太她们中午喝茶，顺便带小雨一起去。她已经答应了。”
路远的心沉了下去。他看向女儿，小雨低下头，小声说：“爸爸，我跟妈妈约好了……”
一股无名的怒火夹杂着巨大的失落，瞬间冲上路远的心头。但他不能在女儿面前发作，更不能在学校这种场合与林静争执。他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脸上挤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好，那你们去吧。玩得开心点。”
他蹲下身，抱了抱女儿，在她耳边轻声说：“下次爸爸再单独带你出去玩，好吗？”
小雨用力地点了点头。
路远站起身，没有再看林静一眼，径直从她身边走过，朝着校门外的方向走去。擦肩而过的瞬间，他仿佛能感受到从她身上散发出的那股冰冷的、带着疏离和掌控欲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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